炒青虾仁、酸沙紫蟹、蟹黄白菜、金钱雀脯、素渡面筋梅花攒珠般布列在桌上,桌子中间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盘,盘中之鱼皮鳞酥脆,肉质鲜嫩,鱼鳞翻起成挣蹦欲跃之势,正是津门最出名的名菜挣蹦鲤鱼。
光绪手拿竹筷,望着满桌精美的菜肴,再看到坐在对面的顾思渝嘴边满是期待的笑容,心里面一时阳光明媚。
小女孩的心意用不着多说,全都在这满桌的菜肴上面了。
"思渝,看你的架势是打算把津门的名菜都摆在我面前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真的,走了这大半天我还真的有些饿了。"光绪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的夹起面前的金钱雀脯放入口中。
今日一早光绪便来到顾思渝住的宅院,由顾思渝陪着在津门逛了大半天。一路上身为东道主的顾思渝看起来比光绪还要好奇兴奋,看到好玩的事物总忍不住拉着光绪看半天。看到顾思渝这么开心,光绪也由着她,满心的迁就。就这么一直逛到洋人钟点点过,两人才感到有些饥肠辘辘,在顾思渝的建议之下来到了这家津门有名的天一斋。
"好吃吗?我就是要把全津门最好吃的菜都让你吃到,谁知道你这次回京城后,什么时候才会再来"顾思渝目不转睛的望着光绪,眼中闪过一丝幽怨。
"真要是将津门的美酒佳肴都装进我肚子里,那我可不成了酒囊饭袋了?"光绪大笑着抬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却不禁生起一丝淡淡的歉意。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以后恐怕也脱不了聚少离多这四个字,过去如此,将来亦然。这次在津门最多再呆上几日便要回京,那么多乱麻一般的朝政事务尔虞我诈,还有对日的生死一战,想想都让人心烦意乱,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才能像今日这般抛却尘事自由自在的过上一天,此刻就算是光绪自己都觉得有些惘然。
朝朝暮暮那是不敢想了,但是这份深情几许,说什么也是男儿断然不能辜负的!想到这一层,光绪也忍不住收起了心中的万般感慨,男儿在世,这点担当都没有,还谈什么江山社稷放眼天下。
没有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牵绊顾虑,心里面反倒是轻松洒脱了许多。这会子光绪便当真不客气了,举起筷子落筷如飞,吃得是酣畅淋漓。人有时候就是要学会抛开放下,管它窗外世界喧闹如何,守着眼前满桌子的津门佳肴美酒,和身边这个清秀可人的女孩,还要假模假样去学着文人感时伤怀,那才真正是暴殄天物。
见光绪吃得如此开心,顾思渝眼睛都笑弯了,满脸都是盈盈笑意,不时的给光绪斟酒夹菜,前些日子心中那些小惆怅小埋怨,还有翻来覆去的碎碎念,此刻似乎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一副乖巧的小女孩模样。
两人这么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顿饭竟然吃了快一个时辰,兴尽而罢,光绪放下筷子,畅快的伸了个懒腰,偷的浮生半日闲,这份悠闲中再加上那点柔情似水,当真是让人有些欲罢不能了。
"你这个主人是不是该结账了,我身上可是半文钱都没有啊?"光绪笑眯眯的望着顾思渝,全然没有后世追女孩子时,男人主动付账的自觉。
顾思渝冲光绪做了个鬼脸,一笑起身,提着裙摆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顾思渝身上淡淡的香味,光绪望着顾思渝的背影,一时竟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舍,这样的一天就算过去了?
正在怅然若失之际,顾思渝已经回到了光绪身边,胸口一起一伏,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光绪,带着一抹娇羞。
"今天是洋人的礼拜日,你能陪我去洋人的教堂做礼拜吗?"
光绪不由得一愣,今日原打算吃完饭陪顾思渝随便走走,便送她回家,晚上还要叫林启兆过来,问问那个艾任予的情况。眼下正是一提银子就心慌气短的时候,老天爷送来这么一个财神爷,真真是让人想不动心都不能。
可此刻望见顾思渝可怜巴巴的眼神,光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那点子被银子晃花了眼的心事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别说艾任予了,就算放一座金山,还能差了这一天半天的时间,管不了了。
"吃人嘴软啊!…"光绪摸着肚子站起身来,故作无奈的摇着头,"我这个客人今日就听凭你的安排了。"
顾思渝欣然一笑,目光亮晶晶的看了光绪一眼,里面全是那点孩子气的得意。
两人走下楼,光绪给扮作马车夫的侍卫任福成交代了几句,看四周暗中警戒的几个侍卫都跟了过来,便牵着顾思渝坐上马车,按着顾思渝说的方向,一路向东而去。
马车出了天津城,在田间的官道上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来到一片村落簇拥着的教堂前面。说是教堂,其实也就是一座尖尖屋顶,用条石堆砌而成的小洋楼,高高的树着一个十字架。
"这是美国传教士陈查理在津门传道布教时修建的教堂,我平时礼拜日都到这里来。"顾思渝指着围墙后面的教堂说道。
美国人修的教堂?光绪倒是有些诧异。津门自从开埠以后,洋教的势力日渐扩展,陆续修建了许多教堂,这些情况光绪也大概知道一些。可他也隐约记得津门这块地面上,以法国人修建的天主教堂居多,而且大都在天津城内,顾思渝干嘛跑这么老远到这个美国人修建的教堂来呢?
看光绪一脸的茫然,顾思渝笑着解释道,"陈查理是美国公理会派到大清来的,和津门内那些法国天主教不同,我们信仰的是基督教,你别忘了我可是从美国回来的"
顾思渝这一说,光绪便明白过来。怪不得顾思渝舍近求远,这其中原来是和宗教信仰有莫大的关系。她信仰基督教,自然不会去法国人的天主教堂。至于美国公理会的基督教和法国天主教有什么不同,光绪也懒得去琢磨,跟在一脸欢愉的顾思渝后面,慢慢向那座教堂走去。
这座美国人修建的教堂,气势规模和津门城内那些教堂比起来就差远了,总共占地不过六七亩样子,倒是高高的围墙和围墙外面的壕沟看起来有些扎眼。壕沟内侧紧贴着教堂,是一大片连绵的瓦房草棚,倒像是把教堂围在了里面。
听顾思渝解释说,那些瓦房草棚大都是教民的房子,或者是和教民沾亲带故的,这些年津门设坛练拳的风气大涨,最初是和洋教对抗寻求自保,后来起坛烧香练拳的风气日盛,便时不时闹出烧教堂杀教民的事端出来。前几年这里也闹过一次,由于离津门比较近,当时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派兵扑灭了骚乱,仅仅只是烧了几间房子,不过周围四乡八里那些教民就吃了大亏。后来便干脆都迁到了教堂附近,托庇教堂的势力求个安稳,渐渐的便形成了这样一个村落。
地方百姓与教会的对立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一边是村村起坛户户练拳,一边是托庇教堂抱成团对抗,如果不是今日亲见,光绪也有些不敢相信。
津门这个地方烧香起坛闹教案,这些年断断续续就没有停过,光绪也都略微清楚一些。根子应该是从天津开埠后洋人获准开设教堂布道起,地方百姓和洋人教会的矛盾便种下了。教会教民受治外法权的庇护,即便犯事也往往不会被地方官府追究,内中也有不少无赖混混加入教会,打着教民的牌子仗势欺人,因此与百姓冲突日益尖锐,再加上各种反教揭帖檄文流传,类似洋人教堂绑架孩童剖心挖肝的谣言尘嚣其上,导致群情激奋,动辄便容易酿成大规模的冲突。
同治年间就曾爆发过轰动一时天津教案,当时津门百姓烧了法国人的望海楼教堂,杀了0多个洋人,其中还包括法国驻天津领事丰大业。后来慈禧派曾国藩善后处置,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善后,英法的军舰都开到了大沽口外,朝廷除了妥协让步答应洋人的条件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为此负责办理善后的曾国藩受到了满朝清议的攻讦,他自己也写下"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八个字,至死都耿耿于怀。不过自从天津教案后,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吏,都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丝毫不敢大意,竭力避免再出现类似天津教案这样的事端,虽然时不时也会闹出些事端,但是大局上面也都还在朝廷的控制中,没有想到如今竟然已经变成了势成水火的架势。
再联想到最近军情处接连报上来的关于各地拳民烧香起坛的情形,光绪顿时皱紧了眉头,看眼下这种局面如果再放任下去,恐怕只要一点火花便会惹出大乱子,心中当即打定主意,今日回去后立刻传召李鸿章、袁世凯等人商议对策,庚子之变的事情绝不能在自己手里发生。
走在前面的顾思渝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光绪神情的变化,又是兴奋又是欢喜,不时回头指着教堂的某处给光绪解说几句。看她如此开心,光绪也不愿搅了气氛,压住心头的烦躁不安,含笑不语跟在她身后。
今日是礼拜日,教堂内外的教民很多,大约晚上教会还有什么活动,这会儿都在忙忙碌碌准备着,内中有几个中年妇女还停下手中的活计,扬起脸和顾思渝打招呼。
"她们都是自愿为教会服务的教民,每到礼拜日便到教堂来帮忙…"顾思渝笑着说道,冲教堂外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洋人挥了挥手。
"顾小姐,我这个时候可是忙不过来,没有时间听你的祷告。最近天气太热,天津周围已经有瘟疫流行,我今天专门请了英国医生艾伯特来给教友们看病。"那人便是教堂的神父陈查理,看到顾思渝和光绪走过来,扬起手中的药箱,很夸张的做了个手势,一口汉语说的倒还流利。
"需要我帮忙吗?"顾思渝走上前问道。
"不,不,我这里已经够乱了,顾小姐还是照顾你的朋友吧,看来顾小姐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陈查理呵呵笑着,看了一眼站在顾思渝身后的光绪,冲顾思渝眨了眨眼睛。
顾思渝脸一红,对陈查理做了个鬼脸,便兴致勃勃的拉着光绪向教堂后面走去。
教堂后面是一大片空地,种满了树木和花草,散发着浓郁的草木的味道。树林后面隐约是一处用围墙隔起来的小院落,看样子应该是平常堆放杂物的地方。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人进出,非常的安静。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林间,两人在树林间转了一大圈后,顾思渝也似乎陶醉在这样的气氛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口气,望着远处说道。
"我每次都要来这里祷告一会儿,他们说和神住的地方离得越近,便会找到自己想要的方向,楚越,你相信吗?"
光绪顺着顾思渝的目光望去,心头不觉一动,走到顾思渝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腰。"我怎么看这个方向应该是朝向京城的方向?小渝,这就是你要找的方向?"
顾思渝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光绪话里的意思,再感觉到光绪搂住自己的手臂,顿时羞涩不已,挣扎了几下,却是没有挣脱开。
"我不信仰宗教,不过我相信站在这里眺望京城,应该离得很近…小渝,等着我,等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我就来找你。"光绪静静说道,目光望着极远极远的天边。
顾思渝胸口怦怦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轻声问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事情?还要去打仗?"
"军人嘛,总是要上沙场的,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国家已经远远落在了洋人后面,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光绪轻轻抚摸着顾思渝的长发,摇了摇头。"男人的事情,你不会明白的,等着我吧,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顾思渝迟疑了一下,轻轻将头靠在光绪身上,晚风将长发吹起,露出秀美的容颜,羞涩而依恋。
天边残阳如血,整个世界似乎安静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