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吴绍基心中对于皇上此番安排的计较,即便此刻对着好友陈卓,也是不敢说出来的。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他素来都是一个谨慎小心之人,今日在陈卓面前忽然说了这么多诛心之论,并不是多喝了几杯,在陈卓面前无所顾忌,而是这些日子从旁观察,已经略微体察到了皇上的心思用意。
陈卓在辽东辽南几战中,建立了何等显赫的功绩,这次回京后却一直都被皇上冷落在一旁,虽说中日战事尚未结束,对陈卓的安排自然还要缓缓的,但是像这样只字不提,用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此番新建陆军第一镇左协在京城里面大开杀戒,当日在路途中,吴绍基便已经察觉到皇上心中隐隐的不快。虽然这件事情和陈卓关系不大,但是这个时候皇上刻意压制陈卓,何尝不是在压制新建陆军第一镇的骄气和杀气。
刀子太锋利了,难免会伤着自己,这个道理皇上明白,吴绍基又何尝想不明白。所以今日这番旁敲侧击的点拨陈卓,也是顺着皇上心中那一层意思,借这个机会给陈卓浇浇冷水,免得他头脑发热,做出让皇上为难的事情出来。
今日的朝局国势,无论从哪方面看,陈卓将来都必然是皇上要倚重和拔擢的第一人,吴绍基在这个时候把陈卓敲打一下,既是为陈卓今后仕途着想,也暗合了皇上的心意,即便将来皇上知道今日吴绍基说的这些诛心之论,以皇上的聪明,也是能够体察他的良苦用心的。
况且此时就连吴绍基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府中摆出一套迷魂阵,又是收礼又是应酬,一副和光同尘的样子,为的不就是告诉皇上自己没有野心?
想到这里,吴绍基在心中自嘲般的苦笑了笑,对陈卓说道,"少文将来必定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闲下来的时候,对这帝王心术,驾驭臣下之道,还是要好好琢磨琢磨啊!自古与平常人相处,共富贵易,共患难难。而与皇上相处,则恰恰相反。共患难易,共富贵难!这里面的学问,圣人的书上从来都不会写,只有靠自己慢慢琢磨。"
陈卓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以他的聪明过人,无需吴绍基说的太多,便已经明白了吴绍基今日这番话的含意。
当下肃然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今日子安兄一席话,句句于我都是至理名言。你我兄弟二人,我也不说谢了,请子安兄放心,你的意思我懂了,将来这朝局甭管怎么变化,我陈卓只守着一条,专心兵事,绝不往朝局里面凑。"
"朝局和兵事,哪里会分得那么清楚?"吴绍基看了一眼满脸戒惧的陈卓,一抬腕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兵事上面你尽可放心,皇上对你的信任,天下无人可出你之右。你只需记住一点,在京城当中不可结交军机大臣,尤其是杜怀川,千万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切记!"
陈卓心中猛地一震,刚想开口发问,却见吴绍基神情严峻的摆了摆手,"莫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凭空猜测而已,没有什么根据,你只管听着就是了。"
这次回京途中,吴绍基曾经小心试探过皇上的心思,提出将刑天调回京城,接替杜振武掌管京城的防务。刑天是皇上最为器重和着力栽培的心腹之人,奔袭旅顺之战中也很是为皇上争气,接管京城防务原本是最好不过的人选,却不料这个建议被皇上当场就驳了。
那一刻,精明过人的吴绍基便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待此后见皇上不仅将杜怀川拔擢进了军机,还将京城防务全权交给了杜振武,饶是吴绍基也不由得一阵胆颤心惊。皇上让这兄弟二人,一人入值军机,一人执掌京城防务,可以说是权倾朝野,可背后未尝不暗藏着杀机无限,也只有皇上这样的人,才有如此手腕和魄力
"子安兄未免有些多虑了,不结交军机大臣这一层意思我明白,但是依我看来,杜怀川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皇上对杜怀川也是恩宠有加,信任无比,不然也不会对杜怀川兄弟委以如此重任"似乎是看穿了吴绍基心中的心事,陈卓摇了摇头说道。
吴绍基也没有解释,目光有些阴晴不定的望着桌上的火苗,良久后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这其中的道理哪有那么简单,高处不胜寒啊!罢了,这样的话你就姑妄听之吧,或许是我多虑了,无事自然最好"
紫禁城养心殿外,光绪束手站在台阶下面,独自望着天上那弯冷冷的残月,神情有些说不出来的黯然神伤。
如今的朝野内外民心舆情,几乎都认为皇上已经大权在握,正是风光无限海阔天空的时候,却不知道此刻光绪的心情,却如同这个雾气湿重的寒夜,透着难言的落寞。
这次回京后的种种,其实有些事情并不完全在光绪的意料之中,像杜怀川率新建陆军在京城中大开杀戒,载漪府中100多口人,竟然生生被烧死了近50人,载漪和手下的那几个心腹,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这样的手段未免过于残忍。而刚毅,杜怀川报上来的是畏罪自杀,这样的理由连台面都上不了,朝野上下又有谁会真的相信?没有人站出来鸣冤不平,不过是被刀光上的血迹震住罢了。
杀人,光绪并不反对,借着这次自己遇刺的事件,清除慈禧在朝中的党羽,同时震慑朝野内外,为自己临朝主政扫清障碍,这些都没有错,但是不能一味乱杀,滥杀。尤其让光绪不能容忍的是,整件事情隐隐的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变成了今日这番尴尬被动的局面。
刚毅、载漪等人是如何与日本人相互勾结的,月儿又是如何被毒酒毒死的,自己身边还有没有刚毅、载漪安插的人手这些事情随着刚毅、荣禄和载漪等人之死,整条线索都断了,不仅没有法彻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彻查。
朝野内外本就因为这次的血雨腥风,而变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倘若在这个时候再去查刚毅等人,朝局上下人人思危,必将又是一番风雨飘摇,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立时又会变得错综复杂混乱不堪。
况且慈禧还在园子里看着外面的这出戏,自己要是一个步子迈得不稳当,她老人家还会耐得住那份寂寞?
想到这些,光绪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窝火和烦躁,明明知道其中有蹊跷,明明万般不愿就此罢手,却还是必须要隐忍下去。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即便皇上也是如此,只是月儿…
想着那个已经悄然逝去的身影,光绪心中便是一阵隐痛,今日上午,杜怀川进来禀报说,月儿的灵柩已经由其家人护送运回江南,安葬在苏州城外。光绪当时沉默了许久,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让杜怀川叫人刻在月儿的墓碑上面。
这个小丫头于朝局而言,是如此的微乎其微,于光绪自己而言,也如同此时天上的一抹残月,除了遥遥相对,还能如何?连她的死因都查不清楚,自己这个皇上也许真的让她失望了。
光绪摇了摇头,转过身冲远处轻轻招了招手,一直守候在回廊处的郝冷赶忙走了过来,默默站在光绪身旁。
"把那些卷宗档案都封存了吧,不要再查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光绪默然叹息了一声,低声吩咐道。
"微臣遵旨。"郝冷一如既往般的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军情处这次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你们都要引以为戒,朕可以容忍一次,但是绝不会容忍第二次…"光绪冷冷的看了一眼郝冷又说道,"以后军情处的担子就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记住朕说的这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也是军情处最首要的一条章程。军情处今后的事务看来也要调整一下了,要分为对内和对外两条线,你下去仔细的斟酌一下,拟一份章程呈报给朕。"
光绪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沉说道,"现在京城的防务暂时由新建陆军第一镇左协负责,眼前正是动荡不安之时,你们要给朕盯紧了,京城里面绝不能出任何意外,明白吗?"
郝冷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忽然俯身说道,"微臣斗胆,想恳请皇上赦免了李奇峰之罪,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在辽东又颇有功劳,如今军情处的局面正是展布之际,微臣深感自己力不能胜任,故恳请皇上容他待罪立功"
这些话在郝冷心中是鼓足了万般勇气才讲出来的,一口气说完,脑门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光绪目光一闪,盯着郝冷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朕不允!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朕自有分寸,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嗯,最近有日子没有看到吴绍基了,他在做什么啊?"
见皇上断然不允,郝冷也不敢再提这件事情,低着头说道,"自从皇上委任吴绍基大人为两江总督后,京城里面不少人都拐弯抹角到吴绍基大人府上找门路,吴大人这些日子一直都忙于应酬,以及和六部官员打交道。"
忙于应酬?!光绪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了郝冷一眼,心中仔细的一想,已经是明白过来。
这个吴绍基,什么时候变成会应酬的人了?这两江总督还没有赴任,就学会琢磨朕的心思了,想着给朕来一番和光同尘韬光养晦,朕能够被他糊弄过去?
想到这里,光绪回身说道,"你去告诉吴绍基,让他收起那些心思,明日给朕滚进来。朕让他总督两江,不是让他躲开京城这个是非地,跑到两江去享清福的…"
又是一更,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明天继续。今天群里怎么都在讨论光绪的私生活,这个问题,嘿嘿,有些事情勉强不得啊,做人还是要有原则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