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月色穿过云层和树梢,若明若暗的在庭院中间的青石板地面上,洒满一地细碎的光影。
寂静的院落中,一人正手持长剑,翩然而舞。动静之间,似疾风骤雨一泻千里,又如夏云出岫回旋婉转。舞到深处,只听的一声清啸,人影剑光在半空中凌然一收,便似满院的月光都碎了般,在剑气纵横中,荡起无穷的涟漪。
夜色深处,倚剑而立的正是刚刚从田庄台赶回锦州的杜怀川,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看似文弱书生般的他,居然会有如此的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手段。
"少爷今日的剑意看起来似乎有些乱?"一华衣老者从树下的阴影中缓缓的踱过来,面有深意的看着杜怀川问道。
"很久没有练习了,可能是今日心意有点乱吧。"杜怀川淡淡一笑,全不在意的说道。转身拿起一旁石桌上的剑匣,默默的凝视了片刻,将长剑放入剑匣内,一边走一边对华衣老者说道,"外面天冷,四叔还是随我到屋里去吧…对了,月儿此刻在何处呢?"
"月儿在后院,恐怕早已经歇息了。"被杜怀川称作四叔的华衣老者望了望后院的方向,笑着说道,正是当初京城里那位暗中掀起不少风浪的四爷。这次载漪他们把京城里面掀了个底朝天,其实也只是将杜怀川暗中布设下的势力毁了一半,眼前这位四爷在京城里面已经经营了十多年,又如何会一夜之间就被人拿住要害,要紧的地方和人其实都还在这位四爷手里,只是因为受了杜怀川的嘱咐,要办的这间事情太大,别人杜怀川都不放心,四爷才现身出来,居中和载漪他们搭线联络。
"月儿年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万一生出什么意外来,反而更加麻烦了。"杜怀川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阴郁的看了四叔一眼,疾步走进了屋内。
燃着火炉的室内比起屋子外面来要暖和许多,杜怀川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四叔这么晚还赶过来,可是京城里面有什么消息了?"
四叔一撂衣襟下摆,坐在椅子上呵呵一笑,"少爷猜得没有错,京城里面回话了,少爷提出的两江总督的条件,他们都答应了。他们来人传话说,只要那件事情办成了,他们必定为少爷谋得两江总督的位子。"
杜怀川却似乎没有丝毫惊异的神情,抬起头望着屋外的夜色,沉默了片刻说道,"两江总督!…他们居然就这样答应了,一个载漪,一个荣禄,现在还加进来一个刚毅,他们三人当中连一个军机大臣都没有,能做的了什么主,又有什么资格答应我提出的条件?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其中必定有诈,大约是想先稳住我们,将来恐怕他们还打着别的算盘吧。这样也好,我要是什么条件都不提,反倒会让他们疑心的。"
"依我看来,他们恐怕是暗中存了别样的心思,就等着这件事情办成以后,再对我们下手,毕竟他们拿住了我们的把柄,少爷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四叔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么些年来他是知道面前这位少爷的,虽然年轻,心志却异常的坚韧顽强,更兼心思深沉,决定了的事情从来不会优柔不绝。但是这件事情牵涉的人事太大,其中的厉害和风险却让他一时也有些踌躇。毕竟少爷是大哥唯一的骨血,想到此,往昔那一幕幕血与火的场景似乎又重现在眼前
当年他们三人都是老爷最得力的心腹,和老爷不仅是下属与上司的关系,也是换过帖子的结拜兄弟,如果不是当初老爷把他们三人从刀口下救出来,恐怕早就成为刀下之鬼了,更加不要说跟着老爷那份在刀光剑影中血战过来的兄弟之情、袍泽之义。天京城被曾国荃的湘军攻破的那日,数以万计的清兵从各个城门缺口蜂拥而入,天京城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杀得浑身是血的他们力劝大哥带着嫂夫人和不满一岁的少爷突围,可大哥却早已经存了为太平天国尽忠的念头,宁死也要血战不退,最后在天王府外力战而死。临终前将少爷托付给他们三人,让他们血战突围,保住这一点血脉。
那夜,乘着清兵忙于到处烧杀抢掠,他们三人带着十几个心腹手下,保护着嫂夫人和少爷利用夜色偷偷突围而去。没想到半路上又遇到一伙清兵拦截,一番苦战,嫂夫人和老三都被乱枪打死,最后自己和二哥带着剩下的几个人,保护着少爷从深山中的小道中突围出去,从此东躲西藏浪迹天涯。
一晃便是三十多年,他们这几个人带着少爷在最初辗转颠簸两年后,终于在江南安顿下来,也多方联络了些旧部人手,一番苦心经营,终于有了如今的局面。然而随着少爷逐渐长大开始掌控整个局面,当初只是模糊的想要报仇雪恨的念头,却越来越变得看不清楚了,这条路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连四叔自己心里也没有数…
"四叔心中的顾虑我明白"杜怀川注视着四叔脸上那层隐隐的忧虑,轻笑一声说道,"载漪他们的想法我看的很清楚,不过是利用我们而已,事成之后必定会对我们下手,这是迟早的事情。不过载漪他们计算的再周密,却始终想错了一步。他们以为皇上要是被刺杀了,以朝廷的威权必定能够镇服住天下,可惜啊,眼前这个朝廷早已经是风雨飘摇,对内自天国败亡后,各地督抚便渐已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对外眼前又是被日本人打的一败涂地,还有什么威权可言?"
"可是,少爷不要忘记了,倘若载漪他们要对付我们,至少现在看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们的实力终究还是不够啊。"四叔摇了摇头,大约是关心则乱吧,一向沉稳的他此刻神情中却总是抹不去那份不安。刺杀皇上的事情毕竟太大了,稍有差池便是人头落地。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是该死的人了,生死对他来说不过如此,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杜怀川的安危。
"这盘棋,载漪他们的分量太轻了,影响不了什么大局。"杜怀川毫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眼前要紧的还是一个人,他的态度对我们将来才是至关重要。眼前的局势,皇上若死,朝野上下必定会是一场大乱,尤其是在辽东这里。你想想看,新建陆军是皇上一手创建起来的,皇上要是死了,这支军队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啊?尤其是直接掌握这支军队的陈卓!"
杜怀川满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四叔,接着说道,"我仔细琢磨过陈卓此人,陈卓少年坎坷,流落异国他乡,学成回国后满腹抱负却又四处碰壁,好不容易靠着皇上这棵大树,才有了今日名动天下的威望。要是皇上这棵大树倒下了,他会甘心听凭朝廷的摆布,夺去他手中的兵权和一番雄心壮志?…这世上的东西都是这样,越是得来艰难,便越是珍惜,尤其是权力二字,握在了手里便绝不会轻易放下。所以我断定陈卓不管是出于对皇上的忠心,还是对自己的考虑,都不会任由朝廷摆布…至于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坚定陈卓这样的决心,打出为皇上复仇的旗号挥军入京,我们手中掌握着新建陆军里面最骨干的军官团成员,还有新建陆军第一镇,只要推波助澜让局面乱起来,以朝廷现在的兵力能够挡得住新建陆军全力一击?到时候让陈卓出面收拾残局,我们只要牢牢掌握住手里的军队,将来何愁不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局面?"
"这天下越乱,于我们才最有利,至于载漪等人,新建陆军入京之日,便是他们的死期,有什么可担心的?"杜怀川目光一闪,眼中顿时透出一丝杀伐之气。
这些年来,他曾经四处求学,游历山川,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然而在他面前始终也不过只是两条路,要么忘掉父母的血海深仇,以二叔和四叔他们在暗处经营这么多年的规模,做一个富家翁安于世事。再者就是招募同道之士,积聚实力隐忍待机,有朝一日风云变幻之时,揭竿而起,未必不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
然而前者他不屑于去做,后者他心中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实力去做,以自己这些人就想做一番翻天覆地的事情,不仅仅是荒唐,更加是愚蠢。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路,走科举应试之路。
因为他的老师王闿运曾经告诉过他,这个世上最有实力的,终究也永远只能是在朝廷里面,只有进入到权力核心中,才能积累自己的实力。而现在他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实力,又有着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去搏一次。
"少爷所说的只是一层,我还有一层担心,要是刺杀皇上失败呢?到时候载漪要是把我们牵连出来,局面恐怕难以应对,少爷不能不有所考虑啊?"四叔忽然站起身来,沉着脸低声说道。
"无妨,这一层我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四叔放心便是。"杜怀川摆了摆手。
有些话,即便是对四叔他也无法言明,他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事败,而是皇上将来回京后掌握朝政大权,以眼前皇上的权谋心计,再加上中日一战积累的民心人望,自己将来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