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初冬,辽东的夜晚依然透出一股乍起的风寒,苍茫的天边,依稀有几点星光,显得清冷无比。
站在田庄台行营外向远处望去,昔日繁华如织,粮店货栈、车马行、洋货行鳞次栉比的集镇,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田庄台一战中,日军连续几日的炮火攻击,让这里几乎剩不下一幢完整的房屋了,从黑暗中望去,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夜色中,光绪带着吴绍基、杜怀川等人沿田庄台集镇外的小道信步走着,心绪却是有些莫名的烦乱。
辽南那边,新建陆军第一镇和第二镇已经席卷了过去,日军在田庄台一战中碰得头破血流,锐气已失,保住退守的态势是必然的。然而让光绪也没有想到的是,日军居然会退守的如此彻底,一路放弃盖平、复州等地,直接退到了金州和大连湾。
辽南日军的这个作战态势,就整个战局而言,此刻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显得太过保守了,透着些让人说不出来的古怪。日军虽然在田庄台一战中遭受重创,后勤辎重也被焚毁,但是其主力依然还在,拥有近两万人的兵力,只要保持畅通的后勤运输,以日军的实力,还是可以在辽南和新建陆军进行周旋的,至少发动一两场进攻的本钱还是有的。
然而日军却出人意料的采取了这样一个完全被动挨打的姿态,困守在大连湾和金州这样一个狭窄的区域内,尤其是面对新建陆军试探性的进攻,居然龟缩在大连湾和金州内,丝毫没有表现出想要取胜的欲望,这也似乎太不合乎逻辑了。
依照作战指挥部最初的判断,日军自从甲午开战以来,屡战屡胜造成其上下骄狂不已,忽然在田庄台一战中遭遇重创,更因为后勤辎重被焚毁,被迫撤退,其必然是不甘心的,一旦重新夺回了大连湾,获得从海上的补给,以日军那种狂热的武士道精神,势必会卷土重来,怀着报仇的心理和新建陆军决一死战。所以为避免较大的损耗,光绪当初才制定了拖的作战战略,想要将日军困死在辽南。可眼下辽南日军摆出这样一副打死不出头的态势,难道日军也希望就这样拖下去?
日军肯定是拖不起的,以此时日本国内的财力物力,甚至是全国舰船的运输能力,要保障辽南和山东两支军队,四万多人的军需供应后勤补给,根本就不现实。况且日军的作战思路一直以来,而且必然会是速战速决,可辽南日军为何又要如此呢?即便他们想要牵制新建陆军的主力,为山东半岛的战事创造机会,也用不着退的如此深,将整个辽南正面全部让给了新建陆军,难道说他们这样做,是在等待战局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呢?…
见光绪一直神情凝重的望着辽南的方向,身旁的杜怀川轻声说道,"皇上可是在为辽南的战事忧虑?以微臣的浅见,此刻陈卓已经率部将日军压迫在了金州一线,且又是我新建陆军之主力,即便战事有所波动,当不至于出现什么太大的波折,皇上还是放宽心吧。"
"你又不懂兵事,战局变化万端,何尝能放心的下啊"光绪回过身,看着杜怀川一脸恭谨小心的神情,不觉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或许是朕多虑了吧,陈卓的能力朕还是放心的,以新建陆军两个镇的兵力放在辽南,朕料想辽南的大局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不知为何,朕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算了,隔着那么远,我们在这里即便操心也是没有用的。"
说着,光绪有些自嘲的叹息了一声。身边的众人大都对兵事并不在行,此刻他也不想将内心深沉的忧虑暴露出来,动摇这些人好不容易在辽河一战中积累起来的信心。沉默了片刻,光绪忽然转头指着左侧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军营问道,"齐广洋到了军营后表现如何啊?"
那一片军营里正是由从山海关调过来的那些绿营、练军们,因为只有5000人不到,临时挂了一个左协的名目,只是这些人军纪太过崩坏,前两天光绪不得已将作战指挥部里的齐广洋调去当这个协的协统。一来这些人群龙无首闹的实在也太不像话了,二来齐广洋能够在作战指挥部那么多参谋里脱颖而出,能力和见识颇让光绪欣赏,眼下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光绪便想借这个机会,看看齐广洋能不能像刑天那样历练出来。
然而对于那些兵痞老油条们的手段,光绪心中知道很清楚。打仗的本身稀松,折腾起事情来却是一个赛一个厉害。再加上齐广洋毕竟只是从陆军学校里出来的,又一直都呆在参谋部里当参谋,没有带兵的经验,能不能弹压得住下面这些人,光绪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所以此刻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到光绪发问,一旁的吴绍基此刻却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皇上可知,齐广洋担任协统的当夜干了什么?"
吴绍基的这个有些说不出来意味的笑容,倒是让光绪很是莫名其妙,"怎么,齐广洋捅了什么篓子了?"
"那倒也没有"吴绍基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说起来,恐怕皇上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齐广洋担任协统的当夜,便在军营中大摆赌局,和军中的官兵们大赌了一夜"
光绪闻言不觉大惊,见吴绍基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朕要整肃军纪,这个齐广洋居然胆敢在军营中大摆赌局,他长着几个脑袋?"
"皇上莫急,听微臣慢慢给你细说。"吴绍基赶忙在一旁解释道。
原来,齐广洋当夜的确是把军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统兵将领们,都召集到了他的营房内,和众人豪赌了一场。这着实让那些听闻了要整肃军纪的风声,想给新来的协统一个下马威的官兵们大吃一惊。然而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大半夜功夫不到,看似文质彬彬的齐广洋居然把那些兵痞赌棍们的钱全都赢了过去。
输红了眼的众人中,自然便有人不服气了。一个在营中颇有些人缘和名气,大名应宽,外号应小三的守备,当即站了出来,非要继续和齐广洋赌下去。因为没有赌资了,竟然提出了赌命。要是再输,就把这条命都卖给齐广洋。
齐广洋也不生气,坦然接招,和应小三连赌了三把,结果应小三是一败涂地,算是把下辈子的命都输给了齐广洋,这一来,营房中的大大小小的将官们是彻底傻眼了。本来众人都认为眼前这个年轻军官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信,骤然拔擢到协统的位置,一个年轻军官又没有多少历练,能有什么本事?军营当中随随便便这么摆弄一下,都会让这个新来的毫无统兵经验的协统下不来台,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协统大人居然摆了这个局。
见火候闹的差不多了,齐广洋才慢腾腾的站起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凛然的望着众人说道,"知道兄弟们好这个,今日本协统特意陪大家伙豪赌一场,你们也看到了,论到赌钱,你们就算下辈子也赌不过我,有的人还把命都输给了我。既然赌不过,以后就给我收起这些破烂玩意儿,安安心心的给我当兵吃粮,与其在这些玩意儿上赌得没意思,还不如赌大一点,跟着本协统去赌一个功名前程。本协统保证,此战过后,必向皇上保奏诸位,现成的实缺,比起这些银子来,份量可是要重很多,自己掂量掂量"
说着,齐广洋把桌上的银票钱物往众人面前一推,"这些东西兄弟们拿去分了,不过有句话我可是要说在前面,今日过后,军营中再有赌博之事,本协统立杀不赦!"
第二日,齐广洋便带人将军营中的赌具全都收缴一空,在军中空地上当众焚毁,又让人在军营各处立上了几块牌子,上面写上凡赌博者立杀不赦的字样,这样接二连三的几手,是真真正正把军营当中那些兵痞老油条们震撼住了,军纪骤然间有了很大的改观。虽然还谈不上什么彻底的改变,但是比起前些日子来已经是整肃了许多。就连平日里闹腾的最欢的应小三,也服服气气的跟在齐广洋左右,他在赌桌上把命都输给了齐广洋,当然只有跟紧了。
听到这里,光绪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继而是放声大笑。"没想到,没想到,齐广洋居然能有如此手段,吴绍基,你说说看,平日里看他也是一副参谋军官的样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啊?"
"这个微臣就不清楚了,恐怕要将来皇上亲自去问齐广洋了。"吴绍基也是呵呵笑着。
此刻就连一旁的杜怀川也忍不住感慨道,"一个刑天,现在又是一个齐广洋,看似普普通通的人物,到了皇上手里就能够点石成金。难怪俗话说,千里马易得,伯乐难求啊!…"
光绪刚刚心中愁闷的心绪,顿时被这件事情一扫而空。说起来,无论是当初的刑天,还是现在的齐广洋,他其实也都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有办法,缺少人才啊!可此时在众人眼中,无疑都是自己高瞻远瞩的结果,杜怀川的这个马屁拍的分外舒服啊…
心情舒畅之下,原本还想去巡视一下军营的,此时光绪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是放手让齐广洋去施展吧。正准备带着众人回行营中去,忽然听到夜色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大地上搅起一种让人惊心的声音。
景铭等人慌忙荷枪实弹,散开在四周警戒着。
片刻功夫,一骑健马已经疾驰而来,隔着老远,便听到一个人在马上高声喊道,"皇上在何处,吴绍基吴大人在何处,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光绪心中不由得一紧,沉着脸对景铭喝道,"放他过来。"
不过一会儿,那人已经从马上翻滚下来,顾不上喘气,跌跌撞撞的便向光绪站立的地方跑了过来。火把照亮处,只见来人衣裳零乱,满头都是大汗。
"是军情处的人。"吴绍基仔细看了看,在光绪身边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大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何事如此惊慌?"
看到吴绍基,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说道,"禀报吴大人,属下今夜刚刚收到辽东传来的消息,日军第五师团一个联队的兵力,已经偷偷绕过了新建陆军第一镇的阻击,最多一个时辰,便会到达田庄台"
刹那间,在场的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日军第五师团不是一直都困缩在凤凰城里吗,陈卓还特意留了新建陆军第一镇一千人在那里阻击,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田庄台一线?
"消息确实吗?"顾不得想太多,光绪急步上前,沉声问道。
"是在辽东马绺子里的方兆怀部发现的,因为情况紧急,便先派了一个弟兄过来报信,方兆怀正带着马绺子赶过来。"那人的话音未落,夜色深处,已经隐约传来一阵零星的枪声。大约是日军的先头部队和田庄台一线的游击哨遭遇了。
光绪心中顿时像是被一块石头狠狠的砸了下去,气得他差点想骂娘了。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算到辽东有新建陆军一千人阻击,一千骑兵担任策应,岫岩方向还有聂士成一个镇的兵力,居然会让日军第五师团悄然偷袭过来,这些人难道都是死的吗?难怪辽南的日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难道等的就是偷袭田庄台的消息?
他妈的,日本人真的是善于学习的民族,老子偷袭旅顺,他就来个偷袭田庄台…
"命令齐广洋立刻率部进入阵地,阻击偷袭的日军第五师团"情况紧急,光绪也顾不得再去多想什么了,沉着脸一连声的下令道,"给岫岩方向的聂士成发电,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明天日落之前,必须回援到田庄台。景铭,立刻率行营的直属部队在行营外布防,作战指挥部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夜色中,顿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跟随在一旁的参谋军官们急急忙忙的跑向各处传令,面色沉重的吴绍基和杜怀川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说道,"皇上,情况危急,以齐广洋所部恐怕根本无法挡住日军一个联队的进攻,皇上还是暂时先退一退吧。"
光绪有些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咬牙望着枪声起伏出一言不发。齐广洋所部的实力他何尝不知,前两天都还在赌钱生事,现在这时候要指望让这些人死守不退,挡住日军的攻击,根本就不现实。即便这些人坚守阵地,以他们的作战能力,连瞄准射击这样简单的军事技术要领都掌握不住,又能够坚持多久?要是这一仗就这么被日军偷袭田庄台,把自己这个皇上连同整个田庄台行营一锅端了,让整个甲午的局面扳转了回来,这个笑话才真的闹大了。
"你们放心吧,朕不是傻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日本人拼命。危急时刻,朕自然会退向锦州。只是此刻是黑夜之中,日军动向不明,仓惶撤退,反而自乱阵脚,朕不信,五千人连一天时间都守不住。"光绪看着两人焦急的神情,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惊慌,面色铁青的冷冷说道。
"有什么可慌的,田庄台一战那么险恶的局面都挺过来了,会栽倒在这时候?偷袭!咱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日本人一个联队就想偷袭朕?朕本来还打算把第五师团赶回朝鲜,既然送上门来,聂士成一回军,朕就在这里全歼日军第五师团残部…"
夜色中,枪声已经越来越密集了,田庄台外响起一阵起伏的号令声,齐广洋所部开始紧急奔赴各处阵地布防,而此时光绪心中,却完全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刚才那一番话其实只是安抚吴绍基、杜怀川等人的。猝然面对日军的偷袭,齐广洋所部能够坚守多久,会不会忽然临阵溃退?聂士成又要多久才能回援田庄台,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然而此刻这个局面,他这个皇上却是不敢乱,也不能乱。
倘若他这个皇上先退了,齐广洋所部那些兵痞老油条们说不得立马就会溜之大吉,兵败如山倒,立时局面便会不可收拾,重演之前清军一再出现的溃败场面。再则,日军既然能够偷袭过来,又是黑夜之中,谁知道日军会不会在田庄台侧后方设伏,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想到此,光绪忽然转身大声下令道,"传朕的旨意,此间无论打成何种局面,都不得让辽南陈卓所部知道。命令陈卓,按照原定作战计划行事。"
田庄台不能乱,辽南更不能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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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更新了,痛苦的九月也终于结束了。在这本书结束以前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想起断更的这些天,心里就是一肚子气,没完没了的加班、开会,累得昏天黑地,他妈的,稳定压倒一切,可更新一点都不稳定了。
不抱怨了,今天重新开始,慢慢的寻找以前的感觉吧,手有点生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