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冯程程冯程程站在用土砖垒成的讲台上就着头悬着的晕黄的灯光在一面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唐字。
她转过身微笑着望着底下静悄悄瞧着黑板的工人学员。
所谓的教室不过是废弃的厂房条件自然算不得好东拼西凑弄来的十几张桌子板凳挤着坐了好几十号人更多的人则是站着或坐在前排的地上。虽然场面有拥挤却井井有条鸦雀无声。
“这个字昨天教过大家有人还记得吗?”
冯程程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喜欢台下这些衣衫褴褛的所谓下等人喜欢他们那求知的眼神喜欢他们学会了一个生字或生词而由衷喜悦的表情。
所有的这一切都能让她的心平和安静。
相比于那个豪华的家她更愿意呆在这里。
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自己的手像一支支旗杆笔直地指向屋。
冯程程抿嘴一笑指了指坐在前排的地上高举双手的那个人她认识他自从半年前她来这个工人夜校免费上课的时候那个人就在这里。
那时学生还不多他是其中的一个也是最笨的一个冯程程就是不想记住他都难。
那人叫铁蛋他和另一个叫铁头的家伙都是那种当天记得的字第二天就会忘记的人起来那个叫铁头的人已经很久没来了与他一起的那个姓马的人力车夫也没有来那次问何先生他只是他们有事情所以暂时不会来了。不晓得是什么事情?也不知严不严重?
铁蛋站了起来指着黑板上的字嘴巴蠕动着半天也吐不出音来他脸涨得通红手不停地搔着头半晌道。
“我明明知道的可是现在又忘了!”
有人在后面轻笑铁蛋沮丧地坐下。冯程程静静地看着他嘴里不停地着没关系随即视线在众人的脸上轻轻扫过教室内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她指着那个字轻声道。
“这个字念唐在很久以前我们的先祖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它就是唐朝就是到现在那些外国人还叫我们唐人而我们这片土地那些外国人则称呼它为唐山。”
“唐!”
底下的工人齐声读道虽然每个人都很轻声聚在一起却异常响亮。
冯程程头继续道。
“下面有谁上来把昨天学的人民两个字写出来?”
她话音刚落教室的后门咿呀地打开人们回过身目光落在那个推门而入的人身上。
那人身着一套灰色细纹的西装披着一件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围巾戴着宽沿西式洋帽正是许文强。
许文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门进来他知道自己这身穿着根本和里面的人格格不入进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然而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推开了教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微笑着向里面的人头摘下帽子拿在手中目光落在讲台上的冯程程身上嘴角依然挂着笑意。
起初他就是这样一直在外面透过窗户望着她的。
教室后门旁的那扇窗户许多玻璃都已经脱落了为了挡风全部蒙上了牛皮纸只有一两块玻璃还留在上面。刚才许文强从那里经过偶然往里面看了一眼就此停下了脚步。
第一眼他就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女孩那张微笑着的恬静的脸浮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心莫名地为之一乱。
忍不住再看一眼那感觉更是强烈了脑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叫他离开他的脚却像没听见大脑的指令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第三眼之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与此同时心窝里莫名地热乎起来暖暖的滚烫滚烫。奇怪的是他这时候的脑子却清楚得很还在不停地思索为什么会这样?
这张脸明明就没有见过为什么感觉如此熟悉呢?
一见钟情?拜托!
就算加上梦中的那一世他也没有谈过一次真正的恋爱甚至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被人爱或爱别人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爱!
爱这东西就像鬼一样你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他记得在梦里的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一个人这样过他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爱与鬼这两样东西他都不相信自然也就不会存在了!
那么这感觉是什么呢?
无论是现实人生还是那个梦里的人生他都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然而那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如果不能弄明白他今晚一定睡不安稳。
所以在这种状态下他推开了教室的门走了进去。表面上他虽然表现得落落大方行为得体实际上他的心却蹦得很厉害。
冯程程瞧了一眼这个奇怪的不之客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要对这个奇怪的人没有一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她不想因为这个人中断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很好!”
她瞧着黑板上那两个歪歪斜斜的粉笔字轻轻拍了拍手掌那个写出这两个字的工人像打了胜仗回朝的将军昂走向讲台底下的人和冯程程一起同样为他拍掌庆贺。
许文强微笑着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手。
冯程程的视线在他脸上飞快地掠过一向平静如水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和平时有所不同。她并没有通常女人那种异常旺盛的好奇心对许多突事情她也能做到处之泰然不会大惊怪。这么吧她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人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不为外界浮华的表象所迷惑。然而这样的一个她今天却不晓得为什么注意力总有一丝两丝会游离到那个微笑着站在教室后排的不之客身上。
她不易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这是我们今天要学的字平等自由公正!”
现在许文强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虽然不知道刚才在自己身上究竟生了什么弄得一向理智的他做出了这样唐突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为此而懊悔!
自从一个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之后;自从决定走上那条艰辛甚至也许根本就不可能走到尽头的路之后;自从算计阴谋冷血代替天真热情冲动之后;自从整个民族的悲苦变成了自己的悲苦之后;许文强的心从来没有像刚才那般剧烈而有力地跳动过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活过两世之后也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用爱这个在梦中那个世界被人用烂了的字眼形容他只知道那样的感觉让他变得纯净透明在那一刻他是幸福的!然而也是最为脆弱的!
他喜欢那样的感觉然而他却不需要那样的感觉。
许文强依旧微笑着望着台上的女孩那个女孩给他的感觉依旧如此强烈就像黑夜旅行的人们眼中的住家灯火温暖而明亮吸引着他靠近。不过他已然把这种感觉控制住了深深地压抑在自己心里。
他注定是个孤独的行者就算在某个人家的门廊下稍做歇息也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许文强脸上的微笑依旧温和他的心却渐渐冰冷。
“平等自由公正!”
台下的学员们在齐声念着许文强微微启动嘴唇无声地重复。
冯程程转过身在黑板上又写了几个字在转身之际她的目光再次在那个奇怪的人身上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中的他突然给了她一种萧疏落寞的印象就像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站在一起而他一个人则孤零零地站在另一端。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冯程程指着黑板上的八个字声地念着。
她的目光在底下的人群徘徊还是没有现那人的身影在她转身写字的时候许文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冯程程不清自己那时的心情有些怅然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没多久那个奇怪的人的身影就在她记忆的河流中沉淀了下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浮上来。
也许很快就会;也许再也不会;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