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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怀仁堂
寒风萧瑟,总统府里的炭炉子烧的热烘烘的。袁世凯披一件棉布长衫半躺在椅子上,圆脸显得更圆了,只是脸色青黑一副病容,他脚上穿了一双旧棉袜却没有穿鞋。
徐世昌坐在他对面,关切的问道:“慰亭,你的气色可不大好啊。”
袁世凯无力的摆了摆手:“让菊人兄费心了,我没病。”
见他不承认有病,徐世昌也只好作罢,但是心里却对这个三十年的老友隐隐升起了同情之心,仅仅在三年前,他还看起来龙精虎猛顾盼自雄,现在看上去却一副耄耋老叟的样子。
袁世凯也不做声,他确实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现在脚已经肿的连鞋子都很难穿上。
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袁世凯想起这句老话,顿时心中一凛,汗毛都要竖起来。袁家的男子只要出门做官的,就没有活过六十岁的
现在的袁世凯已经是五十五岁了,他的家族中,最早发迹的从祖父袁甲三是五十七岁死的,以后的袁保恒、袁保龄、袁保庆,乃至袁世凯自己的父亲袁保中,也系壮年而终。
死,多么可怕的字眼
袁世凯一声不服输不信邪,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直至坐上了民国大总统的宝座。但是再大的英雄也斗不过老天,人总是要死的
真正令袁世凯感到害怕的是,他竟然可以算着日子过,现在是五十五岁,按照那个纠缠了袁氏家族三代人的魔咒,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四年了
现在民国的形式绝对不容乐观,虎踞安庆的柴东亮咄咄逼人,江淮军在蒙古、奉天招兵买马,现在仅仅在塞外就已经拥有了四个师五万大军。长江以南更是江淮军的天下,安徽、江西这两省自不必说了,上海也早已是柴东亮的囊中之物,现在整个江苏也被拿下,江苏都督程德全复职,不过在两个师的江淮军控制下,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段芝贵困守武汉孤城,湖北其他地区都落入江淮军的手中,陆凯的江淮军二师的一万两千人在长江舰队的配合下,将武汉三镇围的水泄不通。段芝贵表面上看起来有五万六千的兵力,但是只有六千是北洋军,其他五万人都是黎元洪留下的鄂军,他压根就掌控不了。湖北訾议局的议员在鄂军的掩护下,从武汉出走黄冈,推举了原众议院的议长共和党人汤化龙作为湖北都督。段芝贵被闹饷的鄂军弄的头大如斗,在都督府里如坐针毡,一天几个电报请求袁世凯让他回北京。
这些倒也罢了,柴东亮本来就是异类,和袁世凯八竿子也打不着,真正令袁世凯受到沉重打击的还是北洋内部的人窝里反。受命剿灭“二次”的主力是张勋、冯国璋、雷震春三人。张勋被江淮军炸的尸骨无存,冯国璋、雷震春倒好,不但不和江淮军拼命,反而投靠了柴东亮,被国民党控制的湖南、广东两省的訾议局推举为湖南都督和广东都督。
要知道,他们俩可是袁世凯一手从军旅中提拔起来的,老袁对他们可谓是恩重如山,尤其是冯国璋,他的小妾还是袁世凯的干女儿,按说他和段祺瑞都算是袁世凯的女婿。
吃碗面反碗底的叛徒
不管袁世凯再恨意满胸,但是现实情况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中国已经成了南北朝的局势,北洋军和江淮军划江而治,更可怕的是蒙古和奉天还有整整四个师五万大军芒刺在背,邝海山、顾南山厉兵秣马,同时在包头和奉天城建造了两个工业园区,大规模的生产武器装备和冶炼钢铁,而袁世凯竟然无力调动军队去剿灭。
袁世凯欲哭无泪,北洋军兵力名义上有十六万之多,刨掉冯国璋、雷震春、段芝贵带到江南的三万人,还有十三万训练有素的大军,而邝海山、顾南山的五万人只有一万八千是训练超过一年的老兵,其他的三万多人不过是刚刚扔掉锄头,脚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的新兵。
十三万打一万八,兵力几乎达到了七比一,即使是劳师远征也能稳操胜券,但是令袁世凯痛心疾首的是,北洋军各成派系,他竟然无力指挥任何一个师出塞北征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邝海山、顾南山逐渐在蒙古屯垦使和奉天都督的位置上坐稳屁股,在塞外站稳脚跟,而且蒙古人和满人也大批的归化,改了汉姓,大明和大清几百年都没搞成的改土归流,竟然进行的无比顺利。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明明知道该怎么办,却无能为力,袁世凯现在就是满心的无力感。
从各方面汇总的情报分析,柴东亮对江淮军则如臂使指,丝毫没有掣肘之虞,即使是邝海山、顾南山远在塞外,柴东亮照样可以一纸电文遥控指挥。袁世凯初时也大惑不解,仔细的搜集情报后,老袁不禁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连拍自己的脑门后悔当初失策。
袁世凯自打小站编练七千新军的时候,就住在军营和士卒同甘共苦,颇为古之名将之风,为了防范清军中喝兵血吃空额的痼疾,袁世凯亲自给每个士兵发军饷,士兵也对他感激涕零,发誓要为袁大人效死。
但是七千人好办,当袁世凯当了北洋大臣之后,统领北洋六镇这一条事必躬亲的做法就不管用了,总不能十几万人都住在一个大营吧?袁世凯如果再亲手发军饷,那就什么也别干了,光发饷银就能累死他。好在当时袁世凯还经常下部队,亲自问士兵的疾苦询问士卒的操练,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到他被清廷发配到洹水钓鱼之后,形势就陡然一变,段祺瑞、曹锟、冯国璋等人都已经羽翼丰满自成体系,袁世凯想使唤他们,就得靠银子和女人拉拢了。
而柴东亮则和袁世凯截然不同,他很少亲自下部队,大部分的时间则扑在安庆陆军学堂,亲自担任军校的校长,和学生建立了师生之谊,江淮军几乎所有的军官和参谋人员,都是他的学生???柴东亮甚至可以叫出每个学生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履历籍贯。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两种做法产生了既然不同的后果,柴东亮可以让手让邝海山、顾南山远在千里之外而不用担心他们离心离德,只是要求每半年将一半的军官调回安庆,然后再调派同等数量的军官来轮换,袁世凯现在却连近在京畿的曹锟、段祺瑞都指挥不动,虽然表面上他们还是这个大总统毕恭毕敬。
袁世凯想到这些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后悔当初不该将心思都用在拉拢北洋的高级将领上,而是应该像柴东亮那样实实在在的搞一所像样的军校,将所有中下层军官都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如果早那么干的话,吓死冯国璋、雷震春也不敢割据湖南、广东,他们手下的军官会立刻砍了他们的脑袋送到北京来请功。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袁世凯打算好好的操练保定陆军学堂和模范团,奈何北洋众将都不配合,不但不肯按照要求选派精兵良将,反而对陆军学堂和模范团的训练百般刁难,气的总教官蒋百里在众人面前开枪自杀,幸而受伤未死。副总教官蔡锷也心灰意懒,这个模范团也已经成了聋子的耳朵。
如果不是北洋众将谁也不服谁,恐怕这些家伙就会起了觊觎之心,起兵造反都说不准???想到这些再想起袁家那个纠缠不清的魔咒,袁世凯不禁万丈雄心化为一谭死水。
巴心巴肝的养了一群白眼狼
坐在他对面的徐世昌则已经傻了眼,他竟然发现,一条水线顺着袁世凯的棉布长衫的下摆滴滴拉拉的落下,地面上被沁湿了一片。
袁世凯,堂堂的民国大总统,他竟然尿裤子了
徐世昌早就听说过,袁世凯得了肾结石,这种病不发作的时候没丝毫的征兆,只要发作起来,那种痛苦即使是钢浇的罗汉铁打的金刚也无法忍受。肾绞痛号称是天下第一病痛,除了抽大烟或者注射吗啡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药物能够控制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但是袁世凯却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毅力硬忍着,哪怕疼的满地打滚也咬紧牙关硬忍着。
肾结石虽然疼痛异常,却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西洋医生曾经建议袁世凯开刀治疗,但是袁世凯讳疾忌医,觉得开刀的位置有些尴尬就坚辞不授,只是吃些中药调理,但是却总也不见效果。
徐世昌听说,袁世凯的肾结石反反复复发作,已经发展成了严重的肾炎,但是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小便失禁的地步了
难道,袁世凯也活不过六十岁吗?徐世昌想到自己和他三十多年的交情,想起当初自己进京赶考没有盘缠,袁世凯倾囊相授,想起当年袁世凯在小站练新军,自己毅然放弃了翰林院编修的职务到天津帮他练兵???三十多年的事情,点点滴滴一时都涌上心头,徐世昌就觉得眼窝发热,他转过身用袖子掩面,偷偷的擦掉一颗浑浊的老泪。
袁世凯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样子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蛤蟆,他过了半晌发现徐世昌神情有异,忙用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官话问道:“菊人兄,你咋了?”
徐世昌强忍着心底的唏嘘,佯装笑容道:“炭灰迷了眼睛,不妨事的???这屋子的火烧的太热了”
袁世凯也点头道:“是太热了些,五娘总是怕我冻着,吩咐下人把火烧的旺了些来人,把雪梨削一盘子端上来,给菊老败败火气。”
管家亲自端来一盘子削好皮的雪梨,袁世凯和徐世昌一人拿了一个,各自心情复杂味同嚼蜡的吃着。
俩人对坐无语,就看见杨度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袁世凯忙招呼道:“皙子,来吃梨。”
杨度冷哼一声道:“吃什么梨?气也气饱了”
袁世凯哈哈一笑道:“是谁那么大的胆量,敢气皙子?”
杨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一个雪梨,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道:“还有谁,国会中那些国民党的议员呗”
说完,他直勾勾的盯着袁世凯道:“慰亭,我早就说过,咱中国不适合搞什么共和制,你偏偏不听我的现在你尝到被人掣肘,壮志难酬的滋味了吧?”
袁世凯不动声色道:“皙子,有话直说。”
杨度气哼哼的道:“你前几天不是给国会发了个咨文嘛,我今天和八名国务委员去了国会,结果人家压根就不理咱们,你这个大总统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算”
徐世昌忙问道:“那咱们递交的咨文,国会是什么态度?”
杨度硬邦邦的道:“什么态度?驳回来了呗,人家说‘我等正在进行宪法草读,只能由国会议员列席旁听,诸位原本是不该前来的;至于代大总统陈述咨文,更是与约法章程不符,还请诸位自重’。他们连话都懒得和我说一句,直接就下逐客令了”
徐世昌拍案而起:“混账这些国民党的议员也太不知道深浅了,这里是北京,不是南京也不是安庆现在他们想起了约法章程了?他们公布那个《大总统选举法》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违反《临时约法》,感情这王法就是他们家的遮羞布,想起就拿起来用,想不起来就揣在裤裆里”
袁世凯见他动怒,不禁莞尔道:“菊人兄,你是翰林出身,怎么也说起了粗话?”
徐世昌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吃梨。
袁世凯看见他俩都在生闷气,哈哈大笑道:“这等小事也值得动怒?我自有办法摆布他们,我不能眼瞅着柴东亮把钉子埋在我眼皮子底下”
杨度这才怒意稍减,他抽抽鼻子,疑惑道:“这屋里什么味儿啊?”
袁世凯也使劲闻了闻,点头道:“好像是有点味道,我怎么觉得这股子味道像我当年碰见李莲英的时候,太监身上那种陈年老尿的骚味?”
袁世凯说完,被自己的言语逗笑了,刚笑了两声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自己椅子下面,有一摊黄色的水渍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