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蛮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先不说草甸里潜藏的各种危险,就是人心也是隔着肚皮的。坏人的脸上也不会刻字,临时搭伙组的队,林俭怎可能放心把坠儿交到别人手里,整晚都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一顶帐篷走天涯,也没有汉族人的规矩多。所以,基本就是每个商队各自一顶大帐篷,人数多的如格洛桑大叔的商队,就加了两顶帐篷,集体开餐之后,晚上就是各自入帐了。
林俭他们的帐篷最小,却布置得最考究,最舒适。这些商队从牧民猎户手里收购上来带到苏木边城来换取丝绸,食盐,药品,瓷器等等边远地区紧缺物资的皮草,又被林俭收购了,装了半雪橇,现在满满地铺在了毡帐里,高床软枕,舒适自在。
纪小蛮白天睡足了,这会儿精神奕奕,有如此美景哪里肯睡?林俭拗不过,硬要给她再加件狐皮大氅。
“不要,”纪小蛮横竖不肯:“这都成球了,哪走得动?”
“听话,夜里滴水成冰,万一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林俭神色温柔可态度却很坚决:“要不,就乖乖呆在帐篷里,哪也别去。”
纪小蛮没法,只得妥协,被裹得圆溜溜的,像只大棕熊,气鼓鼓地瞪他:“林大爷,可以出发了吗?”
林俭瞥她一眼,径直挑开帐帘弯腰走了出来。
纪小蛮跟上去,紧走两步把手放进他臂弯:“生气了?”
“你当我是你呢?”林俭失笑,爱宠地揉揉她的发,把她的手合在掌心里捂着:“走走可以,不能呆久了,听到没?”
“嗯~”
盈尺深的雪早已被冻得像钢铁一样坚硬,走在上面,叩叩地发出空冥的寂响,空气里微微泛着些泥土的腥味。
雪域高原,空旷渺远,清泠泠的夜,亮闪闪的星,蓝莹莹的天,一切都美好得像画一样。满天繁星,像一颗颗钻石镶在天鹅绒上,美得惊心动魄。
那么近,那么美,那么亮,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落到你的手心。
四周一片岑寂,纪小蛮依偎着他,把身子大半的重量吊在他的膀子上。林俭停下来,索性把大氅揭开,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颊边传来温暖的热气,耳中传来他有力而平稳的心跳,纪小蛮猫一样轻轻蹭着他的胸,发出低低的满足的喟叹——世界真安静,仿佛这冰雕般似剔透的仙境,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双交握的手,那紧紧勾缠的十指连着两颗甜蜜的心。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商队平安过进入了察依尔草原的纵深腹地。到了七天傍晚,卡死起风了。格洛桑大叔蹙眉望着天际的那轮仿佛浮在地平线上的金色太阳慢慢地西沉,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忙赶在日落前找到一片防风林,指挥大家把帐篷扎好。
把所有的狗全赶到一块,男人们分工合作,砍了树枝扎个篱笆牢牢地圈起来以防被风雪吹散。
林俭年轻力壮,人又勤快,做起事来手脚麻利,说话又谦和,同行几日早已获得众人一致好评。尤其是依娃,有事没事总喜欢凑到他跟前去。
游牧民族为人豪爽,感情奔放热情,没有汉人的含蓄内敛,依娃的心思自然得到格洛桑的全力支持。
这小伙子长得俊朗,话不多却总说到点子上,武艺高强,还饱读诗书(读者要说了,林俭啥时成书生了?游牧民族多不识字,在他们眼里,林俭可不成了文人了?)更何况,这一路走来,他对纪小蛮有多宠,那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照顾得无微不至啊。对自己的妹子都这么体贴,将来成了亲,对老婆那还错了?
所以啊,这么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佳婿上哪里挑?自然是大伙有劲一块使,有意无意地把他们二人总是凑到一堆去。
偏林俭每日里软玉温香抱满怀与小蛮鸳鸯枕上并成双,自然春风得意马蹄疾,神清气爽,走路生风。他心里高兴,有人求助又力所能及,自是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去干——难道帮忙还分男女?
其实人家依娃哪里真是找人帮忙,这不是找借口亲近他嘛。
那两人有说有笑地总腻在一起,她哪有心里不泛酸的啊?可谁让她当初矫情呢?人家不是以为他们是兄妹嘛?
她能怪谁?林俭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压根就没往别处想,她只能把这股狠劲憋在心里,任它在心底发酵。
傻子,傻子,傻透了,傻不拉叽的大笨牛!居然敢用她的手巾擦汗!还冲她笑!好,你笑吧,看回头怎么收拾你?
纪小蛮噘着唇,恨恨地往嘴里扔着“乌日莫”,嚼了一口,呸地一声忙不迭地吐出来:坏了,酸了!
“坠儿妹妹~”正在心里寻思着要怎么整林俭呢,依娃居然摸到她身前来了。
“有事?”她淡淡地抬起眼,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她们没那么亲,这妹妹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因为常年劳动,依娃的身姿矫健,曲线玲珑,脸上红扑扑的,漾着健康红润的光泽,不似她,因为逃亡,身上没剩几两肉,瘦得风一吹就倒,苍白得像一只鬼。
这一路走来,纪小蛮始终不冷不淡,跟谁都不太搭理。不过在依娃的眼里,汉人女子但凡读过些书的,都是这么冷冷淡淡的性子,那叫端庄,秀气,是吧?所以不觉奇怪,更不会难堪,却不知纪小蛮讨厌她到极点。
“嗯,我想知道俭哥最喜欢什么?”依娃大方地坦承来意。
俭哥?居然叫得这么亲热,她都没这么叫过呢!
还有啊,人家这个大方,这个直接,倒叫她有气没处撒。
纪小蛮心里那个气啊,火噌地一下就往上冒了:“不知道!”吼完,起身就走,半秒都不想多停。
“坠儿~”林俭正好撞过来,喜滋滋地端着一盆汤:“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刚才砍树,在林子里掏到一窝鸟蛋,立马拿到厨房央格洛桑家的给她做了碗汤,颠颠地送过来。
走到近前,发现不对,依娃愣愣的站着,像受到惊吓——她是受了惊吓,一直不吭声,文静的林家妹子,咋突然河东狮吼了呢?
再一看坠儿,她大力地掀开帘子,钻进了帐篷。
“你们吵架了?”林俭疑惑地望着依娃。
“不知道~”依娃一脸迷茫。
她好像没说什么得罪她的话啊?她干嘛发火?她刚才是发火没错吧?
“我看看去~”林俭也不啰嗦,扔下她直接进帐。
“滚!”这帐帘才刚掀开,一只枕头已狠狠地砸了过来。
“怎么了?”林俭没躲,只小心地护着汤。
坠儿在气头上,他哪敢躲?枕头砸一下又不会死。他才没那么笨,躲开了这个,接下来不知要扔什么。
“饿了?来喝汤。”不接她的碴,聪明地把汤拿出来堵她的嘴。
“谁准你进来的?”纪小蛮坐在毡垫上,气呼呼地瞪他。
“谁惹你生气了?”林俭放下碗,笑眯眯地过来搂她的腰。
“滚!”侧身闪过,顺退踢他一脚,这一脚怀了怒气,去得较重,原以为他肯定躲得过,哪知他不动生生的受了,眉毛也不眨。
她心里不舍,又有些后悔,再加上他骨头硬,踢上去他没反应,自个倒疼了个彻骨。内心越发的气苦,咬着唇倔强地瞪着他,酸涩的泡泡不停地往上冒。
“消气了没?”林俭心怀歉意,放低姿态,柔安抚:“暴风雪要来了,所以事多了点。你一个人呆着无聊了吧?再忍忍,还有几天就出甸子了~”
“哼~”纪小蛮恨恨地拍开他的手:“你忙个屁!”话出,眼眶立刻红了。她倔啊,又要面子,又憋屈得慌,扭过头不肯看他。
“是真忙~”林俭着急解释:“你不是看到了?从扎营开始,我就没停过~”
“你那是忙吗?”纪小蛮来气了,忽地掉过头来冲他吼:“我怎么瞧着你是忙着风花雪月,卖弄风流呢?”
“嘎?”林俭怔住。
卖弄风流?这是说的他吗?似乎八竿子打不着啊!
纪小蛮话即出口也就不再忍耐,一连串地数落下去,一边数落,泪珠子还叭嗒往下掉:“行啊,林俭,你出息了啊!现在长进了啊,都学会调戏人家小姑娘了!瞧你把人勾得,连魂都没了,一口一个俭哥,你听得带劲了是吧?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嘛!砍着小树,边上还有个小妞陪着,聊着小天,递个小手帕,擦个小汗的,看把你美的,要上天了是吧?”
林俭张大了嘴,先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慢慢地从迷惘中理出头绪,等弄明白她这无名火从哪里发出来,忍不住垂着头“噗~”很没良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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