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的亮了。
高弘文跟往常一样,一大早起床,在桂花树下练剑。
“老爷,赫连公子求见。”管家一溜小跑地进来禀报。
“哪个赫连公子?”高弘文停下剑,狐疑地瞅着管家。
“就是早几天救了坠儿,后来又邀少爷他们出去游湖的那位。”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
“赫连净云?”高弘文重又舞得剑气纵横:“他是来找玖儿的吧?去把四少爷叫醒就是了。”
“我问过了,说是来找老爷的。”这个问题他也曾经疑惑过,再三确认了才来的。
“嘎?”高弘文有些莫名地看了看天色,尚未大亮:“这么早上门,究竟有什么急事?”
“赫连公子没说。”不过,他带了厚礼登门,应该是有求于人。
管家嘴角翕动,终于没有多嘴。
“好吧,”高弘文收了剑,迈步回房:“请他在花厅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就去见他。”
“老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周雅云见到他,不禁奇怪。
“嗯,有客人。”高弘文取过绒布细心地把剑身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插进剑鞘悬挂于墙上。
“客人?”周雅云拿过外套伺候在一旁:“谁?”
“赫连净云。”高弘文展开臂套上外裳,整理好衣襟,匆匆朝外走去:“我去去就来。”
高弘文穿过回廊的时候,看着那一溜十几挑扎着大红彩绸的礼担和那几十个着装一式一样的家丁,几乎以为走错了门,愣是停下来再三瞧了瞧,确定是自己家的花厅,这才继续往前走。
赫连净云负着手,神情平静地欣赏着墙上的那幅《烟雨锁清秋》,状似十分悠闲。
“老爷~”管家在廊下瞧见,远远地唤了一声。
“高将军,”赫连净云听到叫声,走出花厅相迎:“请恕晚生冒昧登门。”
“赫连公子,”高弘文指着廊下那一长溜彩挑:“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高将军笑纳。”赫连净云躬身,长揖到地,一旁的家丁立刻捧过礼单,恭敬地递上来给高弘文过目。
“公子太客气了,无缘无故老夫怎么可以收你这么重的礼?你还是收回去吧。”高弘文摇了摇头,并不肯就接。
这架式,可不象是普通的送礼求人办事,怎么看都像是求亲。
莫非他看中了烟儿,登门求娶?
兹事体大,他可不能胡乱答应。
“实不相瞒,晚辈此次前来,有一事相求,恳请将军割爱成全。”赫连净云也知他脾气,不愿再绕弯子。
“割爱成全?”高弘文一听,便知自己猜中了,脸上已带出些笑容来。
这时高茗烟得到消息赶到花厅之外,恰好听到,羞得满面通红,哪里还敢进门,偏又舍不得走开,躲在窗外偷听。
“是,”赫连净云吸一口气,快刀斩乱麻:“晚辈前段时间无意间救了坠儿,自此对她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听说她自小父母双亡,在将军府上长大,虽只是伺候烟儿小姐的丫环,将军夫妇却对她视为己出,因此晚辈斗胆……”
“什么?”高弘文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想要娶谁?”
“镇北将军府上,烟儿小姐的丫环,坠儿姑娘。”赫连净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
“不要脸!”高茗烟尖叫一声,从藏身处冲了出来。
“烟儿姑娘~”赫连净云微微一笑,向她打招呼。
“烟儿!”高弘文皱眉:“你怎么来了?还不快下去!”
高茗烟哪里肯听他的?指着赫连净云,气得直跺脚:“你说什么?要娶坠儿?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知不知道坠儿她究竟……”
“抱歉,”赫连净云神色如常:“不管坠儿是什么身份,我对她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坠儿要你来的吗?她真不要脸!”
“烟儿~”高弘文大喝一声:“给我闭嘴!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都有爹做主,岂容你放肆胡来,指手划脚,叫人看我高家的笑话?”
“爹~”
“下去!”
“哼~”高茗烟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冲出了花厅。
“对不起,烟儿自小给她娘宠坏了,让公子看笑话了。”高弘文尴尬地转向赫连净云。
“哪里,是晚辈来得太过鲁莽,不怪她吃惊。”赫连净云彬彬有礼。
“你刚才说要娶坠儿?”高弘文再一次确认。
“是,晚辈今生非她不娶。”赫连净云神色平静,就好像他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高弘文点了点头,道:“有一件事情,公子可能搞错了。”
“请高将军教我。”
“坠儿其实并不是烟儿的丫环,她是老夫的二儿媳,一岁时嫁进门,至今已经快十六年了。”高弘文直视着赫连净云,清清楚楚,不容他怀疑更不容他逃避:“只是烟儿今年去南山书院念书,坠儿因在家闷,想跟去陪读,这才对外以丫环相称的。”
赫连净云沉默一会,道:“我听说将军的二公子已仙游了十六年?”
“是的,堂儿的确在成亲的当晚就不幸殁没,”预知他想要说什么,高弘文面色一变:“可即便是这样,坠儿也依然是我高家的媳妇,她和堂儿拜了堂的。”
“我知道,”赫连净云显然有备而来:“可坠儿还这么年轻,难道将军忍心让她一辈子守着这个名份活下去?如果她是您的亲生女儿,你忍心看着她年华老去,郁郁寡欢地度过一生?”
高弘文一窒,半天没有回答。
“我很喜欢坠儿,她是丫环也好,是寡妇也罢,都不影响我对她的感情,愿意三媒六娉,以大红花轿将她迎进门。”赫连净云情真意切,字字掷地有声。
“赫连公子,”周雅云听到茗烟的哭诉赶过来,正好听到他这番表白,当下接过话头,冷声斥责:“我希望你搞清楚,你现在上门求娶的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的媳妇。试问天底下哪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听说公子在安南也是名门之后,竟连最起码的礼仪伦常都没学过吗?”
“夫人,”赫连净云不温不火,语气诚意,“实不相瞒,坠儿其实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因幼时被人拐带,这才流落大邺卖进高家。若是二公子健在,若是她与二公子已有夫妻之实,再或者晚辈若已娶妻,这三者但有其一,晚辈都万万不敢厚颜相求。可现在二公子既殁,坠儿与我又已重逢,我想这是上天垂怜,我与坠儿缘分未尽,所以才鼓起勇气前来求娶,还望将军和夫人成全。”
“什么?”高弘文夫妻面面相觑,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坠儿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
“是的~”赫连净云道:“不敢欺瞒两位,前些日子晚辈偶然救了坠儿,丫环替她更衣时偶然现她脚底的梅花胎记,因其形特殊,因此起了疑心。只是当时还未敢确认,特地飞鸽传书回去,询问了爹娘,又派人做了一些调查,昨晚得到确切的回答,这才一时按捺不住,冒昧登门拜访的。”
“这,这~”周雅云身子晃了晃,忙扶住椅背稳定身形:“坠儿也知情?”
“晚辈一得到消息立刻赶往将军府,还未及与坠儿说明。”赫连净云面色不改,神色淡定:“不过我想,坠儿若知道实情定会欢喜的。”
“说谎,他说谎!我一个字都不信!”高茗烟泪飞如倾,扭头狂奔。
“烟儿~”周雅云头大如斗。
“赫连公子虽然句句在理,老夫也很同情你的遭遇,很欣赏你的痴情。”高弘文定了定神,仔细地斟酌用词:“但是坠儿的的确确已嫁进我高家,身份上已经是我的儿媳……”
“请高将军成全!”赫连净云忽地双膝跪地。
“赫连公子请起~”高弘文吓了一跳,忙伸手托他的臂,试图将他拉起来。谁知赫连净云双肩一沉,力贯双臂,他一时竟托他不动:“公子,此事太过突然,你总得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总不可能今天就把坠儿许给你,让你领了回家吧?”
“老爷!”周雅云一听,他竟然有松口的意思,骇然低叫。
十六年前,为了堂儿迎坠儿进门,冲喜不成反克夫,高家被人讥笑了十六年。现在身为高家儿媳妇,坠儿竟然要出嫁,这个脸她可丢不起!
“这样吧,公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高弘文考虑再三:“今日还是先回去,礼物也先带回去,等老夫问过坠儿的意思,同夫人商量之后,再给答复,如何?”
“老爷~”
“高将军!”赫连净云还想再说。
“管家,送客!”高弘文把脸一沉,冷声吩咐。
赫连净云按住得意之情,带着众仆从浩浩荡荡地返回镜湖居。
今天先下手为强,打了高家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