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那主仆二人组已经走远了,纪小蛮很小心眼地把钱袋里的东西倒出来,蹲在墙角很仔细地数了数。
嗯,刚买的花样一件没少;银子呢,算一下帐,也不错;哦,那半枝金簪,还在里面。啊,还有铜钱,糟糕,她不记得袋子里原本有多少铜钱?
金银都没有少,按理他不可能打她那几个铜板的主意。不过谢怀恩此人,脑子的构造有异于常人,所以,不能以常理推断。
搞不好,他对铜钱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也说不定。
纪小蛮满怀恶毒地腹诽,以空前热情执着的态度翻找着钱袋,然后她的目光忽地凝注。
咦,这个坠子,瞧着怎么有点眼熟?
她有些迟疑地拈出来一看,不正是她从小一直戴着的那个嘛?它什么时候长脚,自己跑到袋子里去了?
难不成丝带戴久了磨断了,坠子掉下来,被人捡了塞到她钱袋里了?
不过,这个钱袋好象也从没离过身,她也想不出有谁会不跟她说一声,偷偷把坠子替她收好?
纪小蛮摇摇头,从新买的绣线里挑了几种颜色出来,顺手织了条彩带,把坠子穿起来挂上脖子,贴身藏了这才满意地站起来,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往闻王庙火胡同走去。
周夫子的家在胡同的最底部,当初纪小蛮之所以相中他做合作伙伴,这也是很重要的一条因素。
嘿嘿,印这种小书呢,虽说不是啥盗版,太光明正大了貌似也不好,所以,本着低调才是王道的原则,挑了这么个僻静的地方。
在南山闭关两个月,一直没见到周夫子,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兴奋。就连走在路上,都觉得能闻到银子的气息。
周夫子无儿无女,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好象连朋友也没有,一个人独居于此。
纪小蛮与他相识四年,一次也没有见过他外出。任何时候来,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刻印着模板。
这让纪小蛮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他从生下来就住在这里,象个雕像一样的存在着,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巍然不动。
所以,当纪小蛮走到胡同底部,伸手去敲那道刷着暗绿油漆的大门,现门居然是虚掩着的,而且从门里还隐约传出对话时,她又几秒钟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退了一步,向左右观察:没错,这的确是闻王庙胡同一百二十三号。
既然她没走错,那么剩下的事实就只能说明一个情况——周夫子家里来客人了。
纪小蛮张大了眼睛看着天想了一阵,忽然自嘲地笑了。
周夫子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就离不开社会,离不开群体。虽然也许他的交际范围窄了点,认识的人少了点,却依然有他自己的生活圈。
这其实是个好事。纪小蛮有一度很担心周夫子会憋坏的。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占据纪小蛮心思的就是好奇了。
她很好奇,周夫子家里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客人?
换言之,她想知道,除了她,还有什么人,才能让性格有些古怪,孤僻还有些挑剔的周夫子接纳?
她慢慢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很小心地踮着脚尖从门缝里悄然无声地挤了进去,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溜到窗户底下去偷听,丝毫也没有罪恶感。
周夫子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产自滇南,毒性剧烈,见血封侯,此蛇性子狂烈,极具攻击性,不过多在晨间及上午活动。”
纪小蛮听得莫名其妙,怎么周夫子的口气听起来象是个大夫?而且对医术象是颇有心得,奇怪的是以前从没听他提过一个字。
“能不能给我一些解毒的医物?”另一男子一把嗓子低沉中略带些沙哑,磁得要命。
纪小蛮一颗心怦怦乱跳,胸腔里象藏了一百只猫在抓,恨不得从窗房里挤进去,瞧瞧这个声音的主人。
“给你药物倒不难,上次炼的紫茸膏还有一些,你全拿去吧。”周夫子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忧虑:“只是,这样一直被动防范,不是办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对手下一次会使用什么毒?他不见得每次都用蛇,甚至不见得每次都是用毒。如果他变换花样,就防不胜防了。”
“防不胜防也要防。”男子异常地冷静:“你先抓紧研制些药丸出来,金疮药,补气丹,舒心丸,天一丸,清心散,都给我多备一些。差什么东西,报上来,我给你弄。”
“怎么,终于打算带主公离开这里了?”周夫子又惊又喜。
“不走也不行了,赫连净云那白痴也不怎么知道了主公的身份,追了过来。现在白傲梅那女人估计也察觉到了不寻常,所以派人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小主公的身份已完全暴露了?”周夫子吃了一惊,蓦地提高了声音。
啊,看到周夫子的侧脸了,可是另外那个男人只露出一片衣角,怎么也瞧不到脸。
纪小蛮咬牙,紧抓了窗棂,整个人吊在窗户上,伸长了脖子,朝屋子里察看,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她这样会替自己带来危险。
一道寒光夹着冷风急掠而至,纪小蛮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啊”地一声尖叫,叮地一声,一枝飞镖擦过耳际,直插入身后的窗框,出嗡嗡地低响,勿自颤抖不休。
来不及弄明白生什么事,眼前一花,两条交错的人影,已一前一后从屋子里蹿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大手已扶上了她的肩膀。
“别动手,是我~”纪小蛮吓得抱着头尖叫。
“坠儿?”惊讶的低呼却不是出自周夫子之口。
咦,认识的?
纪小蛮蓦地回头,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容映入眼帘,瞬间错愕地张大了嘴巴,指着他:“你,你,你~”
老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屋子里跟周夫子滔滔不绝说话的那个人,居然是被称为哑铃的林俭!
“坠儿~”周夫子耸了耸肩,朝林俭递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我去买点菜~”
然后,他目不斜视在穿过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堂而皇之地脚底抹油,溜了。
留下林俭独撑大局,顺便也帮他收拾残局。
“对不起~”林俭伸出手,试图用最温和的表情来让她恢复平静。
纪小蛮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接触,结巴了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来:“哑铃,你,你怎么认识周夫子?”
“呃~”他们认识远在她之前很多年。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场景,他应该找一个更适当的时机,很委婉地陈述他的不得已,求得她的谅解。
显然明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他必须为他的欺骗做出解释,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周,周夫子治好了你?”纪小蛮眨巴着眼睛,立刻结合她刚刚得到的情报,挥她常的想象力,得出一个诡异的结论。
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正常的人,为什么要装成哑巴?而且还不止一天两天,而是长达数年之久。
“嘎?”林俭被纪小蛮雷翻,无语望苍天。
“也对,”纪小蛮自嘲地摸摸后脑勺:“要解决这个疑问,先还要解释,周夫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大夫的?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大夫?”
在任何年代,一个杏林高手,似乎都要比一个穷儒要混得好得多,至少不必为三餐愁。
她虽然对周夫子的医术若何不了了之,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林俭刚刚嘴里吐出的一连串的名词,怎么听都不象是一个江湖庸医能够达到的境界。
“他一直是大夫,”林俭苦笑:“杏林世家,一代国手。”
“哦,”纪小蛮点头表示接受,然后冷不丁问:“那他为什么不去悬壶救世,却要跟着我写?”
总算她机灵,才终于在最后一秒把“骗人”两个字咽了回去。
难道这个世界已堕落到这个程度,杏林国手,竟不知一个胡篇瞎扯的小混混来得赚钱?
“呃~”林俭滴汗。
“啊,”纪小蛮的想象力又挥作用,自动帮他开脱:“他肯定是一时错手,治死了某个位高权重之人,不得已才隐姓埋名,避祸于此?”
“坠儿,”林俭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有点艰难地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你不用解释,”纪小蛮挥手满不在乎地打断他:“你装哑的原因不外乎是避仇和卧薪尝胆这几种理由,我知道,电视上都这么演。不要紧,我看得多,能想象,也很接受,毕竟这跟我没关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