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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好像做了许多梦,其中一个梦是顾水卉披头散发的抓打她,秦曼荷和念桃拼命的骂,顾浩然的笑脸不时在眼前闪过,口里念着“想通了吧,想通了吧”……挣扎之际看到顾浩轩抄着手远远的立于一片淡灰之中,目光冷淡。她欲唤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而他明明看到了她的危急,却转身离去,只余一片飘摆的袍角……
情急之下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随即睁开眼睛,已是天色微明,整个房间蒙着淡淡的灰。
急忙转头……
空的……
他走了……他走了……
奔到院中,只见外面不知何时下了浓重的雾,竟是连院门在哪都看不到了。转过身子时,房子也不见了……
她就这样被笼在一片白雾之中,脚踩着坚实的土地,人却像在飘……
“姑娘……”
空白中出现一只手臂,将她拉回现实。
碧彤扶着她回到屋中:“爷一早就出去了……”
然后帮忙叠被子,却忽的一声惊叫。
程雪嫣循着看去,但见被里布着的血星,如红梅落英。
碧彤捂着胸口怔了半晌,又笑了:“我还当是……方才想起昨个爷伤了手……”
她麻利的撤下被里整理好床铺,又端来早饭。
“姑娘今儿还去铺子吗?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雾,不如在家歇一天吧……”
在家?
她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那些人,且看碧彤虽是装作若无其事却不由自主回避的目光便知道今天的日子不会好过。
在铺子里也是神不守舍。
下了雾的天气难辨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雾气稍散,街上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门声一响,一个年轻的妇人走了进来,穿着碎花袄,满脸欢喜的挨个瞧着首饰。捡了个翠的手链套上试试,又换了支累丝珠钗,随后又挑了根夕颜花项链。撅嘴瞪眼的瞧了半天,也没决定好该选哪个。
若是往日,程雪嫣一准上前帮忙介绍,可是现在,她只一手支着柜台托腮,冷冷的看她举棋不定。
那妇人放了首饰,转身疾行出门,稍后,门又开了,一个声音夹着冷气吹进来:“快帮我看看,到底选哪个?”
程雪嫣懒懒的抬起眼帘,却是……定住……
高瘦的身材,一身浅青色的长袍衬得他风度翩翩。他依旧是那般儒雅,却是不同于初见时的青涩,周身洋溢着一种成熟男人的气息。她甚至闻到了那是一种淡淡的甜味,是幸福的味道吧?
此刻他虽面带些许无奈,唇角却还衔着笑,目光似是有些痛爱的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妇人。
那妇人撒娇般将他拖进门来:“早就听人这边开了家首饰店,首饰又漂亮又便宜……”
她的嘴叽叽呱呱的着,不过那个被她拖着的男人怕是什么也没听见。他正抬眼望向柜台里那个女子,唇边笑意尽数敛去,脸色逐渐苍白,眼底却溢出惊喜。他的唇微动,一个名字仿佛就要脱口而出……
“这位客官,这边都是新出的首饰样子……”
她急忙掉转目光,招呼那位妇人,心却一阵狂跳,声音巨大得连自己了什么都没听清。
“肃,你看,我要选哪个?”
妇人根本没听她的建议,只捡了自己刚刚选的三样,举到凌肃面前。
凌肃艰难的调转目光,只觉嘴唇干涩,出来的话都干巴巴的:“你看中的,都好。”
妇人虽娇笑,口里却嚷着:“都买了?好贵的!”
“你喜欢,就买吧。”
妇人的语气满是喜悦:“要不这簪子就给婆婆,过年了,也没什么孝敬她的……”
“好,好……”
“你不要总是‘好,好’的嘛,每次上街都这样。掌柜的,把这三样包起来!”
程雪嫣接过东西一一排放在锦盒中,看都没看凌肃一眼,可是却能感到他的目光正重重复重重的包绕着她。
“掌柜的,你们这有孩子戴的长命锁、银镯吗?”
程雪嫣飞快的瞟了眼她的肚子。
原来袄宽松,她一时竟没有发现那腹微隆。
不知什么,唇角竟然往上翘了翘,心跳竟然也在这瞬间恢复了平缓。
凌肃不自在的干咳两声:“还早着呢……”
“早什么?你整天忙着教书自然顾不得这个,婆婆身体又不好,不早备下怎么行?”
“客官放心,我们这里虽暂时没有这些,不过可以定做……”
“真的吗?”
程雪嫣头,脸上现出职业化的微笑:“也可以帮您设计……”
“那好,那你就……帮我们设计一个吧。我要……特别的,与众不同的……”
程雪嫣笑得愈发职业:“好,包您满意……”
“丝,既然买好了就走吧。”凌肃拉过丝挡住她那微笑,却仍忍不住越过头看了一眼。
“要多久才能取货?”
“七日之后。”
“好,定了!”
史丝满意离去。
程雪嫣一直目送着那一双背影。她看到凌肃的身形顿了顿,好像是想回过头来,却终是没有。
门开的瞬间,买午饭回来的碧彤恰恰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她睁大眼睛,嘴半张着,似是要喊出一个名字……
“碧彤,买了什么回来?”
于是,那两人就那么走了。
“姑娘,他……”
程雪嫣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他不过是个客人。”
见姑娘如此镇定,碧彤也不好什么,只是默默的吃了一会后,程雪嫣忽然抬起眼,万分镇定的了句:“他们刚刚没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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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问题在三个时辰后得到了解决。
铺打烊,碧彤帮忙清货物。
生怕损了一文钱的秦曼荷今日没来,可见家里还是一团乱。
偷眼瞅姑娘,姑娘面无表情,只反复着架子上的几支珠钗……她都了五遍了。
门开了,冷风卷入。
以往只要是打烊,就什么生意也不做了,而此刻碧彤欣喜的抬起头……她知道姑娘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那些无端的指责,可是……
“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还钱的。”
她便虎视眈眈的看着凌肃走过去。
凌肃拿出一吊钱放在柜台上,程雪嫣面无表情的收了,又数出几个铜板还他:“要是定做长命锁、银镯还得预交定金。”
凌肃掏了锭银子,足有五两,程雪嫣眼都不眨的收了:“多退少补。”
既是已交接完毕,凌肃却不肯离去。碧彤不知自己是该避该留,她有摸不准姑娘的心思。
“你……可好?”
那书呆子问起话来都是呆里呆气的。
可能是姑娘也嫌他呆,没话。
“我听……只是不能……”
姑娘真是聪明,迅速补好了这两处停顿:“天有不测风云,只是风云总会过去。别人是担心还是幸灾乐祸都是枉然,凡事只能靠自己……”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笑,难道见了你大失常性你才满意?碧彤愤愤的。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程雪嫣抬起眼,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凌肃的心里自正午偶然重逢程雪嫣就一直汹涌澎湃,连熟悉的《孟子》都讲错了两处亦毫不自知,倒是忽的忆起买了首饰没给钱,心潮更为翻滚。及至散了学,便匆匆赶来,可是现在……他对上的是这样一双眼,波动的心海仿佛忽然遇上了千年寒冰,最终化作无波古水。
那双眼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怨,仿佛自己于她只是个路人。过往一切在他脑中翻翻回旋之际,她却好像已经将它们轻轻拂去,只淡定自若的好奇他的纠结。
其实事到如今,曾经的那些对于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吗?是他负了她,也是他放不下。书院是个八卦之所,那些书生闲时便醉心于才子佳人的段子。他听顾三公子为了她去沸塘江舍命捞取紫天珠蚌,定下六世情缘;他听她新婚之夜愤而休夫却又于朝堂之上表明心迹;他听他们恩爱有加是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祝福她的,一如在清溪亭时斩钉截铁的分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些不自在?
夜深难眠之际,他或对着承尘,或看着睡在身侧的妻子,总有一种悲哀和歉疚。
既是如此,就这样吧。他劝着自己,也以为真的可以如此淡然,及至将过去种种零落洒在逝去的岁月。
但终未能。顾程两家遭难,无异于冬日惊雷,而他无能为力,他甚至不知道事态平息后她去了哪里。他不是没有找过她,他想给她以帮助,虽然他仍是一介寒儒。可是无果,而有关她的故事也随着两个豪门望族的倒塌在他人的口中烟消云散。却不想竟是在此处见了,梦中的无数次重逢都无亲眼见到她那一瞬间来得真实,来得意外,来得惊天动地。
不过所有的震撼都属于他,而她……
“如果没有意外,七日后便可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