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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接近中午时分,都会从西院那幢两层高的大房子里出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到馨园来玩。她们的年纪似乎都和程雪瑶差不多大,水葱般鲜嫩,各色的衣裙于行动间飘飞招展,压过园中的娇艳春花。云鬓上的珠钗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时不时就刺痛人的眼。
她们个个明眸善睐,巧笑嫣然。刚刚入园时还颇显安静,只一会便热闹开了,这时便会听到一个比较严厉的声音喝一句,于是又安静下来,却是窃窃私语,夹杂笑声微微。
不过大约半柱香后,她们便会整齐的离开馨园回到西院的大房子里,留下女儿香气在微热的空气里氤氲着。
她们是什么人?而她最关心的是现在是什么朝代?而通过衣着她只能肯定这不是元朝或清朝。
在地府时,程雪嫣口中的“帝京”应该只是个地名,而且凭借这个名字的气势大致可判断应该是国都。既然不得已要留在这,总该多了解东西吧,可是要向谁打听呢?碧彤?一想到她的古怪眼神就别扭。或许可以去找那个人……眼前再次浮现月下的那个一袭白袍飘然若仙的男子,可是他又是谁呢?自那夜后,她再也没见过他。每每倚栏而望时,都忍不住频频看向东南边的院落。
当夜相遇的石桌旁只静默着两个石墩。可是有时梦中偶然会听到悠悠笛音,等到惊醒时又不见了。他难道真是个神仙,是会飞的?她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可是自从地府一遭,又穿越到了古人的身上,她已经彻底被莫名其妙给打败了。
那群女子已经开始走出馨园了,她只好无聊的拨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可是只一会便支起了耳朵。
人都已经走了,怎么还有话声?
声音是从东侧的林子里传来的,翠绿模糊着一青一黄两个人影,听声音其中一个便是碧彤,而且她们看似已经聊了许久了。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有怪。”碧彤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怪?鄢然的耳朵抖了抖。
“怎么就怪了?那日夫人命我前去探望,大姑娘精神好得很……”
鄢然记得前日的确有个叫幼翠的丫头来看过自己,不过也仅仅是“看”,那居高临下的表情很像是从夫人脸上拓下来的。
“怪就怪在这‘好得很’,”碧彤接了句:“当初她……”
碧彤没有称呼‘姑娘’而是用‘她’来代替让鄢然很是恼火。她发现了,这个程雪嫣在程府好像很不受待见,难怪她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难怪如此的锦衣玉食却仍旧想不开……
“当初她悬了梁,救下来时已经没了气息,你也看见了,那简直是半柱香的时间,连身子都硬了,可是怎么就又活过来了?”
“是啊,我们也觉得奇怪,都想知道个究竟,若不是老爷和夫人严令禁止,怕是帝京的人都要知道了,不过这好事不出门……”
“而且她一活过来就欢蹦乱跳的,这哪像个死过的人?”
“对啊,我记得她当初就是好模好样的时候也是成天死气沉沉的,动不动还哭一场。”
“现在可倒好,接到休书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然后便寻死上了吊,可是这醒过来倒像把这茬忘了,欢天喜地的,还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的看不够……”
“会不会是……”
本来声音就已经够低了,幼翠又压着嗓子了句,弄得鄢然只听到碧彤低吼了句:“不可能,这个我敢保证!”
“你保证?”幼翠那声音充满鄙夷:“上次那事不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她那人,平日不言不语的,却能鼓捣出那么大的动静,我看今儿这事也难……”
“唉,就别提那事了好不好?我也算是和她一长大的,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你能不能是……”碧彤也压低了嗓子。
“啊?”这回轮到幼翠尖叫了:“你不要胡!”
“怎么是胡?我还记得我没进府前,那时只有七岁,我们东村的杨家就出了档怪事。杨家老太太活了八十岁,死了,按风俗要停灵三日方可入葬,可就是第三天夜里,灵堂的棺材里突然发出阵阵敲击声,把守灵的吓了个半死。她大儿子又是特胆大的,非要把棺材打开来看看。你想想那是多大的忌讳?结果棺材打开了,老太太直直从里面坐起来,了句‘我饿’。众人惊吓之余急忙像供神仙似的给她弄饭,她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然后就要走。大家急忙拦住,她却自己根本就不是这的人,不仅如此,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了。大家都只当她糊涂,又拦又劝的让她别走。她倒好,把众人一顿拳打脚踢,还自己本是个被砍了头的强盗,连姓甚名谁都得一清二楚,如果大家还敢拦着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其中一个人突然惊叫起来,一天前菜市口的确有几个强盗被砍了头,其中带头的那个就叫这个名字。众人都不敢再拦着,一任她大摇大摆的去了……”
“啊,那后来怎么样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她儿子就去了官府,结果出动八十个官兵才把这老太太抓回来。又找了高人来看,是借尸还魂……”
“然后呢?”
“然后就绑在村西祭台的伏妖柱上,浑身贴了符纸,在正午时用松油浇了树枝给烧了。高人那强盗怨念太重,如果不将他炼得魂飞魄散怕是还要寄到别人身上去……”
“你是……”
鄢然明显感觉有两双目光向她这边射来,她急忙躲了回去,耳朵却依然警醒的支着。
“你还是别吓我了。”幼翠不自觉的搓着双臂,又不停的回头看。
正午艳阳高照,她却觉得后背发凉。
“我哪有工夫吓你?我天天日里夜里的守着她,我不害怕?我本来也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可是今早上我把绣球抱给她,绣球竟然又叫又躲。你也知道,绣球是她从养大的,她嫁到顾家后就归了三姑娘。可是狗是最认主人的,不过是三年,怎么会……况且她一个月前回来的时候,绣球还和她亲近非常,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要知道,狗可是有灵性的,当时它叫得那个凄惨,仿佛见了鬼一样,吓得我赶紧把它抱走了,到现在还不敢回屋……”
“那你也不能一直在外面待着呀,这中午就要传膳了,你总要送过去的吧?这事既然已严重到此,不如就通禀老爷夫人,若真是鬼上身也由他们处置,到时你也不必因为她处处受气,就是跟了二姑娘也比她好些……”
“可是马上就要传膳了……你陪我去好不好?”碧彤可怜兮兮的摇着幼翠的手。
“怎么行?夫人那边也要我伺候……”
“有怜怜她们呢……”
“我可是……”
幼翠正要强调自己在夫人身边的重要地位,恰好月亮门那边走来个童,向着里面轻喊道:“幼翠姐姐在吗?夫人要你过去。”
她急忙挣脱碧彤的手,向月亮门快步走去。
碧彤瘪着嘴站了一会,眼看着回廊里穿梭的人多了,各个不是拎着朱漆描花的食盒就是端着紫檀木食案,她只得也向后厨走去。边走边抱怨,且比不得夫人,人家二姑娘雪曼和三姑娘雪瑶那边都有专门的丫头去传膳,可是现在这边里外只她一个。她在程府伺候了十年,论资历论能力论心劲论才智根本就不比幼翠差,她虽被划为是一等丫鬟,领的却是二等丫头的月钱,还不是因为这个主子的缘故?如此倒希望她真是鬼上身,到时程府是不会容她的,自己也正好换个地儿,最好是……
这边碧彤满腹牢骚的走了,那边鄢然可是冷汗直冒。
什么?要把她绑在柱子上……烧?虽然这样就可能重回地府,还是个自然死亡,可是这过程也太可怕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逃?怕是没等到大门口她就先转晕了,前世便是个路盲,今世她可是从阳台这边“投胎”的……
她正在屋子里心急火燎的乱转,就听得一阵脚步迟疑的停在门口。
她对着门口看了半天,方见竹帘一掀,碧彤端着食案满脸警戒加不情愿的走了进来。
不管程雪嫣怎么不受待见,这屋里的摆置、衣物首饰和食物却是不曾苛刻了她,食案里是一盘咸肉汁浸过的嫩笋片,一盘龙须菜,一碗莼菜羹和一道素什锦,外加一碟玫瑰酱心,和其他姑娘都是一样的。而考虑她也是算大病初愈,主食便换做玉田香米粥,稍后还有参汤,可是她如此的精神抖擞哪还用得上参汤滋补?
以往鄢然看到这些精美菜肴总忍不住暗赞此乃纯粹绿色食品然后食指大动,可是听了碧彤和幼翠今天的对话,程雪嫣这婀娜的身段可不是胡吃海塞给吃出来的。再,礼部尚书之女可是纯粹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都是一定规范的,她的吃相或许放在现代也算文雅,而在古代却显粗鲁了。
于是对着开胃佳肴,纤眉轻锁,以林黛玉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况且她也实在没什么胃口,都要把她拿去烧了,能不上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