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在沛县落地生根,大开流水席宴请沛县的父老乡亲。吴县令让我去帮着办办记帐接待一应事宜,理由是我人头熟,不至于让一些乱七八糟不体面的人混进去。
到了那里其实倒也没事,府里管家早就指派了两个能写会算的仆役过来,我只需见了熟人打声招呼,动动嘴就行了最新章节。
不过寒暄了大半天下来总归有些疲累,话说多了更是口干舌燥,找了个y凉的地方坐了,拿着陶碗先狠灌了两碗凉水,抹了抹嘴,这才觉得心里稍稍舒坦些。撇眼瞧见角门后有一个年青人负手立在那里,身穿直裾大袖绸质衣袍,一张脸掩在角门内的y影里,看不清五官,只瞧见深青sè的袍角被穿过角门的风微微的拂动着。
留意了好一会儿,看衣服质料不像是下人,可若是主人,身为男子早该出来迎客了,没理由一直立在角门后面。心里微微有些奇怪,便轻轻拐了拐旁边低头忙着记录礼物的仆役:“那边站着的是谁?你家少爷?”
那两名仆役抬头看了看,又互视了一下,神sè里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态,半晌,其中一个才道:“他呀……。”
“是远房的亲戚吧,怎不出来坐坐?”我笑道。
那个仆役又憋了一会儿,道:“也……不算是。”想必他不想再说这个人,忙岔开了话题:“对了,萧先生,你看看这里,瞧瞧我们两个记得可对?”说着把礼簿递了过来。
我心里疑惑,却也知道不便再追问,便笑了笑,掠过不提。
忙到傍晚,来的人渐渐少了,我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妻小,正打算起身去向吕公作辞,耳朵边又听到一个人喊了声:“老萧。”
我这回真正是皱起了眉,转过身叹了一声:“刘三儿,你又来作什么?”
刘季脸sè微醺,薄有酒气,笑嘻嘻地道:“萧哥,许你在这儿吃酒就不许我来?哪里的规矩?”
“刘季,你快些去吧,县令大人还在里面和吕公谈得高兴呢,见你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去,准保没你的好果子吃。”我没好气的道。
“咦咦咦咦咦……”刘季斜着眼看我,怪叫了一声:“萧哥又看不起人了不是?我老刘难道就不能正正规规来吃顿酒?”
“吃酒?你的礼呢,就这么空着手去吃人家的酒?”我气结,反倒笑了起来。前些时候刘季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百多文,可还没过十天,这钱便花得jg光溜溜,昨儿晚上那顿还是跑我家里去蹭的。看他这满口的酒气,又不知是在哪儿混的了。
刘季涨红了脸,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竹筹‘啪’的拍在了案几之上:“谁说我没礼,我老刘礼大得砸死你们,一万钱,拿去!”
那俩仆役面面相觑,苦着脸看了看我:“萧先生,你看……”
我早就看清那不过是块刻着歪歪扭扭的‘一万钱’三个字的竹筹罢了,心里微微有了些不悦,沉下脸道:“刘季,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酒喝多了,就回家睡去,明儿醒了再和你说。”
刘季仗着酒意,也有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用力一拍桌子:“咋啦,我这礼就不是礼?我今天还就要进去喝酒,我看你姓萧的怎么拦我?”说着一甩袍袖便往里去,那两个仆役忙跑过来抱住了他,低声道:“萧先生,这是您的熟人,您受个累,请他回去可好,若是惊动了前面厅里的老爷,咱们两个可担当不起。”偏偏刘季还酒兴上来了,牛似的拼命的乱撞,弄得那两个片刻功夫满头的大汗。
“你……”我恨得一跺脚。但也知道这个刘三儿的xg格,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这回显然又是吃多了酒,哪里有道理可讲。正考虑要不要打根棍子把他打昏再说,突然听到旁边有人低声说了一句:“让他进去。”
我怔了一下,看见那两个仆役也呆住了,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去,只见那个一直站在角门后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立在了我的背后。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微微有些尖的下颌,眉目清秀端正。
“让他进去,没听到吗?”他皱起眉,又说了一遍。
“哦……”那两个仆役慌忙松了手。
刘季显然还处于不十分清醒的状态,抖了抖肩,一头便向厅里走去。我也不及拦阻,急得一跺脚,刚想去拉住这个好闯祸的刘三儿,可见他已经撞进了厅堂,只能叹了口气,心道,谁闯的祸谁担着,这个刘季明儿醒了非得把肠子都悔青了不可,只是我偏偏这么倒霉,又受了他的牵累。
回头便听见那个人问了声:“这就是他送的礼?”
“是。审爷。”那仆役陪笑道。
那个人低头看了好一会,神情有些奇怪,然后突然袍袖一拂,将那块竹筹收入了袖中,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拿走了。”说罢便转过身脚底无声的去了。
“怎么办啊,瞧这事闹的?”其中一个仆役哭丧着脸道。
“还能怎么办?若问起来,只能实话实说。”另一个仆役同样哭丧着脸。
我脑子也有些乱,也管不了这么多,随便交代了几句,也没和主人家告辞,便自行回家了。忙乎了一天,自己倒没吃到什么,夫人忙着起火煮了碗菜羹,边吃边和她唠了些今天见到的事情,忍不住又数落了那个不懂事的刘三儿几句。
“他素来便是那样的人,酒不能多,一多就瞎闹腾,相公你还不清楚?平白和他置什么气?”夫人随口道。
“是啊。”我叹了一声,不期然又想到那个年青人幽深的眼神。
睡到了半夜,突然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敲得我心头乱跳,一脑门都是官司。摸索着点亮油灯,举着出来把院门打开,刘季便一头撞了进来,差点没把我手里的油灯给碰翻。
“你喝糊涂啦,半夜浑敲什么门,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报丧呢!”我的火气腾的就冒了上来。
“萧哥,萧哥,这回你可得帮帮我。”刘季头发散乱,眼里满是红丝,一脸亢奋的神sè,抓住了我的手便左右乱晃。
“停停停停停……”我忙护住手里的灯,上下瞧了刘季一眼,看他神态与往ri大不相同,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虽然常常怨他惫懒不争气,不过总还当他是自己的兄弟,既然半夜找上门来,想必不是小事。点了一下头,道:“这边来。”
领着他到了两个儿子住的偏房,放下油灯,道:“说吧。”
刘季坐在那里憋了半天,突然道:“萧哥,我要成亲了,你看咋样?”
我不动声sè:“哪家的?”
“吕家,就是新搬来的那家。我刚去他那儿喝酒,他家老爷子亲口说的。”
我眨了眨眼,自己不过是早走了片刻,这个刘三儿竟然就从骗饭发展到骗媳妇了,道:“真的?”
“真的。”
“吕公知道你是谁,干啥的?”
“知道。”刘季很老实的道。
我又上下反复看看刘季,有些郁闷。因为实在找不出丁点值得人家见第一面就把闺女送给他的理由。
“老萧你别老看我啊,看得我发毛。”刘季嘟囔着。
“那吕公原话是怎么说的?”我又追问一句。
“呃……他先问我成亲没有,我说没有,他又问我家里有什么人,我都说了,他又问我在沛县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我说这帮子庸脂俗粉,白送都不要。他就哈哈大笑……”
我打断他的话:“那你这几年和曹家的混个啥?当我们都是瞎子啊,和人家儿子都生了。”
刘季挠挠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也不知怎么搞的,鬼使神差就乱说一气了。然后他就和我喝酒,喝了好几壶,突然说,他家有个女儿,十八岁了。”他突然凑近了我,道:“老萧,我先前醉着,也没在意,刚刚酒醒了些,脑子里没别的,翻来覆去就在想他为啥和我说什么自己的女儿十八岁了啊?你说,这要不是想把女儿许给我,平白和我说这个干啥?这老头也酒喝多了,糊涂了?”
“保不准。”我没好气:“你想想人家什么家世,再看看自己,十八岁的大闺女又不是瞎了聋没人要偏要塞给你?”
“我也觉得稀奇啊。”刘季嘿嘿笑道:“你别说,那天吕家来的时候,我呆一边看着呢,那车帘一掀露出个小脸来,白是白,黑是黑,比曹家的强多了。”
“得了得了,没影儿的事就半夜吵上门。”我站起身轻轻踹了他一脚:“下回再这么着,我大棍子赶你出去。”
“嘿,老萧,我吵了你什么好事,你便这么着恼?”刘季挤眉弄眼的窃笑。
“滚滚滚!”我拽起他的脖颈子,把他往大门外扔,“等人家真上门提亲了,你再来找我。”说着把门砰的一关,推上了几道门栓。
“老萧,是你说的啊,到时别赖。”刘季在门外扯了一嗓子。
我摇了摇头。
吕家大小姐,那个从容冷静,气势比男人都强的女子和刘季,这个连自己肚子都填不饱的沛县头号惫懒分子。两个人完全放不到一起去嘛。
成亲?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