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满朝堂站着都是男人,能做事的貌似不少,聪明看来看去,陈平倒是一个贪财怕死识时务的。我就直接去了他的府里,问他,听说大人是天下少有的智者,可知我为何前来。”吕媭唇角微动,似笑非笑道:“这厮果然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精,还没等我问,便起身笑着说,夫人之意平已尽知。近日平潜心编撰皇上生平事迹,颇有感悟,所以……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颇有感悟?这四个字倒是妙得很。”我道。
“可不是。他这般识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估摸着等皇上殡天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大约就该表示点什么了,所以才赶紧进宫来问问。他要是敢当面糊弄,转脸捣鬼,我可饶不了他。”吕媭哼道,“这世上,可没人敢把咱们吕家人当猴耍。”
“他刚刚在朝上奏请太后临朝辅政,倒让我吃了一惊。”我微然而笑,“原来你还在中间插了一手。”
“倒也是他自己聪明,知道这会儿该做什么。”吕媭顿了顿,道:“不过人若聪明过头,迟早会变成祸害。这陈平精刁滑溜,忠心两个字和他可沾不上半分,咱们如今用得着他所以才留着,等以后用处不大了还是及早除去为好。”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吕媭一眼,她竟然凭着本能敏感的嗅出了陈平身上潜藏的危险,这是不是说明吕家留给女儿身上的基因着实不错,就连她这样一个两千年前地家庭妇女。在政治上的眼光也远胜过同时代的大部分男人。猛然又想起历史上吕家倒台时,所有人都浑浑沌沌,似乎只有吕媭一个人还保持着清醒,可惜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吕家大厦轰然倾覆,而自己也最终倒在了政敌的刀下。
也许在那一刻,所有吕家人中只有吕媭一个人是死得最痛苦最不甘心,因为她太清醒了。
“姐姐——”吕媭唤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点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罢又微叹道:“如意是我亲生的,难道我还要和他争什么权柄不成。只是他实在太小,局势又太恶。而他那个师傅陆贾虽然人品端方,一肚子学问。可却有些迂腐,单论做事,十个陆贾也比不上一个陈平。我就怕如意也学成他那个模样,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眼高手低。别人做错了还能改,当皇帝的人若是做错了,可就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岂不是罪孽。”
这几句话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只有走到了至高地位置上,才能理解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别人有什么影响。谨言慎行,并不是一句虚话。而是一个严苛的要求。可是如意还是一个孩子。正是满脑子做大事建功立业漏点勃发的年龄。没经过挫折失败,他哪里能懂得什么叫克制。什么叫妥协,什么叫牺牲。顶点手打…
“太后辅政地事我早就想过,其实就算陈平不提,我也得找个由头让什么人主动挑出来。不瞒妹妹,姐姐满打满算至多能在这世上再守个十几年。等到我快闭眼了,如意也该有二十多岁了,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他这个大汉天子,或许真能创出一番亘古未及的伟业来。”我微感萧索,却又有些期冀。
后人若提到有作为的皇帝,不外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再加上康熙光武。而对于惠帝刘盈,也就是现在地如意,一般的观点虽然承认他禀性温厚,但性格却懦弱无能,一生受制于妇人之手,后期更是荒淫酒色,毫无作为。在开国皇帝刘邦与汉文帝两位名帝之间,他的存在是如此的黯淡而又短暂,以至于后人常常不提惠帝,而只说吕后执政时期。
他地父亲是刘邦,他的母亲是吕雉,有这样的一对父母,使得惠帝似乎生来就有着悲剧地宿命,注定没有幸福地可能。
可那是惠帝刘盈,而不是我地如意。十一年前我生下他的那日,唯一地愿望是让我的儿子万事如意。如今真正的刘如意不会再出现在世上
谓人更不可能发生,影响如意至深的两件事情都已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如意会有一个与历史不同的人生呢?
“姐,你现在才有多大?大汉最好的医官,最好的药都在宫里,就算真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这一帮子人加起来总能治好你这位皇太后吧。”吕媭白了我一眼。
我只能淡淡的笑了一下。也不解释。当初赤松子给我金丹时曾说最多不过能延命二十载,这一晃就已经过了两三年。或许是自知生年无多,与儿女亲人相处的时间日少一日,所以这一两年和吕媭聊天的时候,言语内外难免有些悲观。但既然夭寿已经是注定之事,何必提前十多年让兄妹亲人们知道,他们又没有什么神仙手段,不过是白白替我担心一场罢了。
“让你的伉儿进宫陪如意读书习武好不好?”我转而另起一个话头。
“这孩子在外面撒了两年,野惯了,怕是守不得宫里的规矩呢。”吕媭道。原本樊是与如意同住同食的,后来长乐宫建成,如意有了自己的太子殿,樊伉再住里面总有些不妥,所以便搬回了樊家。再后来因为进宫一趟麻烦得很,又不便旁听如意正在接受的那一套太子教育,再加上他的异母弟弟樊市人出生,樊伉这孩子得了新鲜玩意儿,进宫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皇帝虽然地位尊贵无比,却是天下最寂寞的一个人。所谓孤家寡人,都只是独自一个人罢了。如意这么小,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身边连个朋友也没有。儿和他本就是表兄弟的关系,自幼常常同吃同住,感情最好。规矩都是人定的,儿年纪小,只要大事上不错就很好了。”我恳切地道,樊伉这孩子性子有些像樊哙,疏阔得很,小小年纪就颇有豪气。而如意这两年成天拘在宫里,性子越发沉闷,若有樊伉在一旁陪着,也不至于一味往阴柔那路子走。
吕媭微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既这么说,我回头给伉儿收拾收拾,送他进宫来就是。这小子野马似的,皮粗肉躁,若是不听话,姐你只管教训。”顶点手打…
话音刚落,吕默走进屋来轻声道:“回禀娘娘,皇下到了。”
吕媭抚掌笑道:“可是巧,我正要看看咱们吕家小皇帝到底是怎般的神气呢。”
正说着,如意一身素白衣裳踏进屋来,眼圈还是红的,规规矩矩施了个礼:“见过母后。”又向吕媭道:“姨娘也在。”
“如意,快来姨娘这边坐下。”吕媭忙起身拉住了如意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抚着他的脸:“可怜见的,看看这眼睛都肿成桃儿了。好孩子,别太伤心了,孩子长大,父母老死,这是老天爷定的规矩,你再伤心也改变不了的。”说着看着我道:“姐姐呀,算一算,咱们爹娘去世也有好几年了,前些年每次一想起来心里就痛得像刀割似的,现在慢慢的倒也淡了。”
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吕媭抽出绢帕,把如意的小脸轻轻擦了擦,道:“如意,好孩子,你人父王这一去,以后世上只剩下你娘和姐姐这两个最亲的人了,千万要孝顺娘亲,爱护姐姐。你岁数还小,突然做了皇帝,那些属国和朝庭里难免有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记着,今后但凡有谁敢欺负你娘和你姐姐,那也就是欺负你,你可别对他们心慈手软,多杀他几个,倒要看谁不怕死,还敢在你们娘儿三个头上动土。”
她语气柔和,言辞之中却颇有杀伐之气。前些年打来打去,死的人太多,活下来的早就不把生死当回事。再加上樊哙在战场上是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难免连带着吕媭也视人命如草芥一般,浑没把死人放在眼里。
如意却微有些犹豫,并没有答应,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