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长乐宫的第一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在服完例定的信石粉后,我躺在前殿这张陌生的榻上,习惯性的忍耐着药物带来的痛苦,而脑海里杂乱的想着许多事情,诺大的国家,当真要交到自己的手里了,心里多少总有些虚怯。不管正统的历史是如何评价吕雉的,但在治国方面,总还承认她并多少也有些功绩。可我呢,也不知是不是一定能做得比历史上的那个更好。
迷糊到四更时分才睡着,五更未至便又醒了,翻来覆去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起床坐在了窗前。外面庭院中的树木枝条在这初春时分绽出的新绿。那一点点嫩嫩的芽苞,细小而琐碎,却又满树皆是,使得清晨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浅淡的绿色。
“娘娘,”吕默悄无声息的走到我的身后,轻声道,“清晨风冷,您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也好。”我回头含笑道:“我这一向睡得都浅,吵醒你了吧。”
吕默一边侍侯着我加穿了件厚袍,一边微笑道:“奴婢们也该是这个时候起身了。娘娘您稍侯片刻,奴婢替您端盆热水洗漱。奴婢昨日吩咐过小厨房,除了例定的早膳外,还让他们额外熬了些菜粥,这会儿想必也好了,待会儿就让吕言带人给您端过来。”
“你这丫头,倒是细心得很。”我笑道。这几日很是疲累,连带着胃口也弱,看着油腻的东西便没有食欲。吕默想必是昨晚见我喝了两碗菜粥倒还香甜。所以才让椒房殿地小厨房另外加熬了份。
吕默细声道:“奴婢们再怎么细心伺侯也还是不及娘娘您自己保重来得好。娘娘,奴婢多嘴说一句,您昨夜只怕又没睡好。总这么着,身体到底吃不消,不如传医官进来看个脉,开几副宁神的方子。”
我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在榻上翻覆的声音被睡在外间的吕默听到了,道:“你说的话我明白,可我这身体只怕宫里这些医官们是没本事治的。你也不必担心。这几日因着皇上伤重不能视事,所以格外劳累些,熬过去也就好了。”
顿了一顿,又道:“你和言儿入宫已经两年多了。按照以前大秦的惯例。宫女至少要25以后才能外放。我朝新立,后宫里因循的都是大秦的制度。可我想,25再外放,同龄地男子只怕孩子都有了几个了。岂不是误了你们。所以我想着还是把这规矩改改,你们虽在宫里侍应,可若到适婚年龄,有了合意的对象。也是可以成亲的,只是身份由宫女转为御女官,晚间住到宫外去便是。白日照旧进来伺侯。就像现在的莹儿一样。女官也有品级。和外朝地官员一样领朝廷的俸禄,等到过了四十岁。或者领份赏赐退职归家,或者在留在宫里任个闲职都可以。这样一则后宫里不必频繁的从民间招录女子担任宫女,二则女官们长期在宫里侍奉,做起事来也会更加稳妥。而你们有了品级俸禄,也能为夫家增光。”
我一边想着一边缓缓道来。以前看到的《金枝欲孽》,那种困于深宫不得自由地绝望,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同为女子,我又何必将这些花季少女们逼到那般田地。建立御女官制度,就是给这些女孩子一个出路,让她们就算进入宫廷也不至于完全失去自己的人生,让她们即使离开宫廷也能得到夫家的尊重。
但对于宫中为数众多地太监我就无能为力了。这个时代的太监多是一些身份卑贱的奴隶,秦亡之后,秦宫中地宦官们都逃亡到了民间,他们身体残缺,除了侍侯主子以外别无其它能力,因此除了少部分被富户收入家中为奴之外,大部分都贫困潦倒。等到项羽称王,各诸侯国纷纷建立,这些宦官中一些年轻些地便投奔到各国地王宫里去了,他们熟悉宫廷事务,算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所以倒也不怕那些宦者令不收留他们。
长乐宫内便有相当多地秦朝宦官,有赵高指鹿为马的事前车为鉴,刘邦对这些宦官一直抱有相当大的戒心,虽然不得不用他们,但是在一些传达诏书,掌理文书等关键的位置上,还是选择文士来担当中常侍。自古以来文人与
是不能相容,所以现在汉宫里的宦官在刻意打压之下弱,基本上连一个小浪花也翻腾不出来。
从后世的观点来看,宦官制度是对人性的一种摧残,但我现在却无法废除它。因为宦官制度是与独裁的帝制并生的,是对皇帝个人的性所有权的一种保障。如果我此刻突然废除掉它,只怕立刻会被千夫所指,而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怀疑我的真实目的是不是为了大量蓄养面目……中国人在这方面从来不惮于想象力的缺乏,到那时,史书中的吕后也许就是中国几千年中最淫荡无耻的皇太后了。
而建立女官制度其中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想以宫廷为示范,使得民间女子除了在家里相夫教子,也能有机会担任一些社会上的工作。当然,在骨子里我并不是一个狂热的女权分子,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大汉的男人现在属于稀缺资源。
上溯数百年间,在中原大地上,充斥着无数的权谋和战争。秦灭六国后,似乎是终于可以休养生息了,谁知不过区区十多年间,战争便又以一种更大的规模卷土重来,直到项羽败亡,大汉建立之后才算是消停。这期间,死于战争的士卒不可计数,往往一场战争结束,就意味着一个地区的某一个年龄段青壮男子的整体消失,这直接导致还能留在土地上耕种生产的男子奇缺。
大汉朝接到手里的是一个被打得稀巴烂的江山,说句百废待兴一点也不错,军队要扩张,民间要劳力,到处都缺人,可一个劳动力从出生到能够从事工作至少需要16年,我短时间内哪里能变得出来想办法。两千年后,女人号称半边天,现在当然不指望她们真的能顶上半边天,可只要能顶上五分之一,也能让我松一大口气。
让女人出来工作是项严肃的社会问题,它将改变男性与女性在社会上担任的角色和所处的位置,对人们固有的思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过上行下效是中国社会历来的规矩,从后宫的宫女开始改革,以宫廷影响民间,一步一步来,总归能有些效果,最低限度也能让后宫里的这些女孩子们能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娘娘……”吕默眼中微有泪光,含笑道:“您要做的事情这么多,还为奴婢们操心,奴婢们怎么担当得起呢?”
我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去端水吧,我一会儿有空吩咐下去,让他们拟个法子上来,若行就赶紧办了,宫里岁数大的宫女算算也不少,让她们也能有个盼头高兴高兴。”
“是,奴婢这就去。”吕默诺道,脚步轻盈的走了出去,看她行走的姿态,显然是心情极好。她和吕言是从家族里挑出来送进宫的,虽然肩负家族的责任,可终究也只是两个妙龄的少女,眼见自己的青春就要葬送在这汉宫之中,心里未必便没有幽怨。这建立女官制度的办法对她们来说可谓天降之喜,既不耽误自己的终身,又可以继续留在宫中。时间长了,随着她们在后宫的根基扎得越来越深,她的家人在族里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只怕比那些在朝为官的族人还要更牛气一些。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就是一个铁证。
没片刻,吕默便端着一只金盆进了屋,洗漱净面之后,吕言带着几名婢女捧着食盒进来,将早上的饭菜一一摆了上来。几份素炒的小菜,几张面饼,两碗菜粥,简简单单且又清爽。
刚吃了两口,便听得门外侍从通禀:“回娘娘,太子殿下驾到。”话音刚落,便见如意拉着玉华的小手一路走了进来。
“母后。”两个小人到面前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
“起身吧。”我微笑道:“用过早膳没有,若没有,就和母后一起吃吧。”
如意嘻嘻一笑,道:“母后,儿子就等着您这句话呢,您宫里那小厨房的饭菜比我那太子宫的饭菜好吃多了,您这一走二三十天,儿子都没地方蹭饭,可是馋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