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高照,我清晰的看见吕泽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帘,淡淡地道:“娘娘如今已是太后之尊,将来垂帘主政,天下事俱都决于您一人之身。您既有旨意,微臣等必当然谨遵。”
我知道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轻声道:“大哥,朝廷不再封王,吕家固然是没有指望,可是相对的……刘家的人,也没了希望。吕家比不了刘家,就算勉强封王,又能封上几人,徒招怨恨而已。人家毕竟占着义理,就算吕家暂时占了上风,时间长了,此消彼涨之下,最终还是要被压过去。异日咱们兄妹几人再要咽了气,刘姓诸侯王们与朝中的大臣们一旦联起手来对付禄儿、台儿,大哥觉得他们几个孩子可能撑得过去。”
微叹了一声,“大哥,人间富贵,到了现在已经是极致,再进一步,只怕这后果,咱们吕家承受不起。我是吕家女,嫁作刘家妇,生的孩子也姓刘,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若说和谁家更亲一些,实在也分不清楚,我只希望刘、吕两家能相安无事,大家和和气气共享太平才好。”
慢慢的说了这一大通,只想着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别让他们误会才好。从小到大,这两个哥哥对我处处维护,这份情意里没有半点虚假。我做了皇后之后,吕泽身为中尉,掌握着长安城近半的兵权,确实也对我始终能在宫中稳稳立足作出了巨大贡献。而日后如意继位,两位哥哥始终还是我最亲的人。局势动荡,有他们在背后支撑,渡过这段阵痛期总会容易一些。
吕泽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道:“妹子,你自幼便有主意,所思所想俱与我们不同。爹在世地时候曾经说过,若遇大事,我和释之虽是哥哥,却也要以你马首是瞻。才能保得一家老小平安。大哥想,封不封王应该是件大事吧,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和释之听你的就是。”说着。回过头看了吕释之一眼,“二弟也没意见吧。”
“……没。”吕释之被吕泽瞪了一眼,咬牙哼出了个字。
吕泽有些温柔的笑了一下:“不过妹子,你刚才说的话有些差了。什么手心手背。我们两个和你一母所生,自然是亲的,可是刘家除了如意和秀儿,有谁和你亲近?你性格素来刚强冷峻。这些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刘家人,他们不过是忍着不说罢了。若是如意出了事,他们可能还掉两滴眼泪。可若是你出了事。他们搞不好私底下要喝酒庆贺呢。”他顿了顿。道:“妹子,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人人都要巴结、讨好你。可你心里要明白,谁是虚情假意,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
我心中一阵激荡,点头勉强笑道:“大哥放心,只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不会让吕家吃亏,就算我要闭眼了,也要把吕家安顿好才咽气。”
吕泽微笑道:“尽力就好。说实话,我和你二哥现在都是列侯,这世上身上比我们尊贵的也没有几个人。想封诸侯王,其实主要是想给吕家在关外打块根基,给后世子孙一个安生立命的地方罢了。至于我们自己,做不做诸侯王倒也无所谓。”
他这一松口,屋内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一些,吕释之也终于笑道:“我想也是,妹妹做了太后,侄儿做了皇帝,就算不做诸侯王,谁又敢小看咱们,好日子在后头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事,道:“二哥,你家云儿有四岁了吧。”
“是啊。”吕释之道。
我微笑道:“听说周勃生了个小儿子叫亚夫,刚刚满月,我有意把云儿许配给这个小亚夫,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吕释之呆了一下,道:“妹子,就算要许给他们家,周勃不是还有个长子叫什么胜之地嘛,算起来也有两岁多了,配云儿还勉强,这……这刚刚满月,是不是小了点。”
“二哥,云儿是我的侄女,我自然不会误她的终身。”我淡淡地道:“你信我就是。刘家都看准了和周勃结亲,咱们吕家也别拉下。周家的亚夫虽然小,以后却一定是大富大贵地命,说不定将来吕氏有难时还要靠着周家度过呢。”
“那也好。”吕释之略想
儿,道:“周家女儿嫁给齐王,咱们和他小儿子结亲户对,这事妹子你做主就是。”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就找个机会和周勃提这件事。”皇上驾崩的事很快就要诏告天下,只要稍稍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知道从今以后后宫对朝廷的影响力将大大加强,在这个节骨眼上由我亲自向周勃提亲,应该不会有太大地问题。
当初刘邦让刘肥娶了周勃的女儿,其用意便是看中了周勃正当壮年,在开国老将们纷纷老去后,他必然会成为支撑大汉朝军伍的支柱。与周家的联姻意味着把周勃和皇家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在我地记忆之中,这个周勃貌似就是日后屠灭诸吕的主力军,自然必须预做防范。把吕云嫁给周亚夫并不指望周勃立刻就能改变立场,但至少希望他能有一个中立的立场。而且周亚夫怎么说也是个历史名人,趁他刚出生地时候就搂到吕家来,总是桩赚头极大地买卖。
当然,联姻其实毫无约束力,如果周家真要下狠心做一件事,那么他自然有种办法解决掉这段婚姻。反正女人总是会有地,周勃的儿子绝对不用担心没老婆,所以如何制衡大将们手中地兵权始终是我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到这一刻,该和吕泽、吕释之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许是精神稍稍松懈了下来,整个头都在隐隐作痛,不由得下意识的伸手敲着右边的太阳穴。今天本就赶了大半日的路,又连着见了几拨子人,脑细胞死了无数,精力虚耗得很了。
“娘娘脸色极差,还是早些歇息吧。”吕泽也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小动作。
“哪里歇得了,周勃和陆贾还侯在外面,总要见过他们才能休息。”我苦笑道,终于体会到原来管理一个国家当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工作,这才不过见了六个人,谈了几件事,居然就有些吃不消了。
“若非是十分要紧的,还是明日还见他们吧。微臣待会儿出去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等了。”吕泽道。
我沉吟了一下,想来自己精力不济,就算勉强去见周勃和陆贾,若是没什么厉害话说,反而让他们失了敬畏之心,便点头道:“也好。我也确实乏了。”见吕泽和吕释之告退出屋,这才舒了口气,只觉身子发软,伸手斜斜的撑着右边的额头,半晌都没有说话。
“娘娘,奴婢替您拿些吃食来可好。”吕默在一旁轻声道。
我抬头瞟了一眼窗外,夜色已上,早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太子吃过没有?”
“太子殿下和两位公子那里一应食用现在都是由琼莹负责,这会儿想必都已经用过晚膳了。”吕默柔声道。
琼莹……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那就弄些吃的来,素淡一些。”顿了顿,又道:“待会儿让琼莹过来一趟,我有话和她说。”
吕默诺了,转身出屋,只过了片刻,便亲自端着一只漆木盘进来,俯身将漆木盘放在案几之上,道:“膳房里的人也不知道娘娘您什么时候用膳,饭菜一直放在热水上温着,倒还是热乎的。”
我看了一眼,见是两样素菜一盏清粥,虽然素淡,却正合我现在的胃口,含笑道:“是你安排的吧。”
吕默微笑了一下,也不多说。
一个人静静的将清粥小菜吃了,吕默早已端了杯热汤水守在边上,待我嗽过了口,方问道:“娘娘,不知您今夜是住长信宫还是住前殿,我让人再收拾一下,您便早些安歇了吧。”
我沉吟了一下,道:“就住这里,来回折腾也没什么意思。”
“是,”吕默诺了,端着漆木盘退了出去。
我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意识到,自从长乐宫建成以后,因为与刘邦之间糟糕的夫妻关系,我竟从未在这座前殿里住过。
原来,我和刘邦当初其实已经到了不能共居于一个屋檐下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