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亮光一闪即逝了,审食其迅速松开手,站起身垂首歇息吧,小人告退了。”俯身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那手上微温的触感却依然还在。刘邦的死让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最大障碍消失了,但实际上,我们依然不得不隔着那么遥远。
因为我成为了大汉的皇太后,大汉朝最尊贵也最不可能改嫁的一个寡妇。
可我知道,不管我们隔得多么遥远,审食其都会忠实的在另一端注视等待着我。而也正因为他无尽的等待,所以我更加不会百分之百的把自己投入到和他的爱情中去。
在一段感情中,谁付出得多,谁受到的伤害就越大。我怅然的想,其实我骨子里是个多么自私,多么现实,多么无情的人啊。就像我曾经和他说过的那样,他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到快要崩溃的时候,哪怕只靠那一根稻草撑在那里,我就能咬牙挺得过去,可到了风平浪静的时候,谁又会想得起那区区一根稻草呢。
在我的心中,他永远不可能是第一位的,如意比他重要,秀儿比他重要,吕家比他重要,大汉朝比他重要……
他,最多不过是比我自己重要一点罢了。必须等到把所有排在他前面的事情都打点好之后,才能轮到他,最后再轮到我自己。
可是,真的能有那一天吗……
在木屋里胡乱睡了两三个时辰。
我这才发现原来狼皮褥子保暖效果是极好的,否则就算屋里燃着火堆。这间四面透风地屋子也能把我冻得半死。钻出屋门,那两名守卫的士卒忙施礼道:“见过吕将军。”他们在外面守了一夜,虽然不时去烤烤火,但两人的脸色都冻得发青,行动间也仿佛关节生锈了一般。
“你们俩赶紧去烤烤火,再弄点热汤喝喝。”我道,“我四处转转就好。”
“是。”那两人诺了一声,有些吃力的向不远处的一个火堆走去。
放眼望去,整个汉营像陷入了一个慢动作的怪圈。因为连续几天的被困,食物短缺和严寒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所以汉卒们一个个都目光呆滞,憔悴得仿佛失水蔬菜。不少伤病士卒已经缺衣少药已经咽了气。他们的尸体一时也不得掩埋,只是被抬到一处堆着,反正天气极冷,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腐烂。但是这种与袍泽尸体共处地感觉。却让所有人的情绪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低迷状态。
这就是真实的白登山。
如果再让他们知道刘邦地死,只怕士气倾刻间就要彻底垮掉。
没走几步,便见到樊哙从前面迎过来,施了一礼。道:“见过吕将军。”一夜未见,他脸上胡须凌乱,青黑之气又重了几分。显是昨夜没有睡好。我点头站定。道了一声:“樊将军。”
“吕将军。陈大人和众将官正在议事,让末将来看看吕将军起身没有。若是已经起了,便请随末将一同前往。”
“也好。”我又点点头,知道陈平其实是在委婉的表示着善意。刘邦的去世对陈平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他好不容易才成为了刘邦地心腹,争取到了与曹参、樊哙那些旧臣平起平坐的位置,但这一切随着刘邦的死都化作了烟尘。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年幼,皇上又没有留下辅政大臣,也就意味着皇太后的意志将很大地影响整个朝局,那么他日后在朝中究竟能坐到什么样位置,显然要看我的心情来定了。
樊哙在前引路,也并没走多远,便到了一座不大的木屋前面。推门进去,便见里面围着火堆坐了七八位大将,听到动静都抬起头来,却是周勃、灌婴、商等一干汉营最能征善战地大将。我心中有些后怕,若是他们这些人当真在白登山被匈奴人一网打尽了,那大汉朝可就真地垮了。千金易求,一将难得,像他们这般在杀场上滚过来,拥有丰富作战经验地将领更加是国宝一级的。
虽然陈平应该已经将我来地消息告诉了他们,但当周勃这些人看到我的时候,仍然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纷纷起身作礼:“见过皇后娘娘。”
“诸位将军不必多礼。”我缓缓地道,然后走到了上首的位置跪坐了下来。
屋里静了一下,那几人互相对视着,终于灌婴挑头
“娘娘,白登山如此凶险,您怎的赶来了呢,若是有将等可是百死莫赎了。”这些人里,倒还要数灌婴跟着我的时间长,所以他虽然职位不是最高,但抢先说了这话,倒也没有人奇怪。
“你不用吓我。别人不清楚,灌将军和周将军你们几个难道还不知道?自从沛县起兵以来,我随着皇上经历了多少阵仗,这白登山能算得了什么。”我环视着屋中数人,道:“皇上这仗败了,没关系,当年和霸王项羽打的时候也败了无数仗,可只要最后一仗是咱们赢了,那么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就还是咱们。大家都没和匈奴人打过交道,不熟悉情况,先败几仗也不奇怪,将来自有能扳回来的机会。我便不相信了,能打得赢楚霸王,难道竟打不过这些匈奴人?”
屋内几人都神色微变。对于他们来说,战胜项羽确实是一生中最大的荣耀。那般武勇无双的战神不也败在他们手里了吗?现在面对的不过是些草原蛮人罢了,难道还会比项羽更牛?是了,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一时不慎中了圈套而已,只要能脱出困境,大家择机再战,那些只会嗬嗬怪叫的匈奴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几人眼中开始有些发亮,俯身喏道:“是。”
我看了樊哙一眼,才又道:“皇上受了伤,躺在榻上心里却还惦记着大家,就怕你们吃了这个败仗,失了锐气,所以特意让我来嘱咐你们。日子还长着呢,就算匈奴的冒顿单于是个名将,可他毕竟也快老了,还能有几年可活之,而除他之外,匈奴余子皆不可虑。周将军,灌将军,你们却还正当壮年,只要咱们养精蓄锐、卧薪尝胆、苦练精兵,还怕未来没有大胜匈奴的机会吗?”
“是!”几人应喏的声音更响亮了。
我微笑了一下,暗自松了口气,温言道:“如今营中士卒士气低落,一会儿诸位将军还应去多加激励才好,莫要让士卒们心里生了畏惧之心,以后见了匈奴人未战就先败了。再者说,咱们虽然在和匈奴人和议,可也不宜让他们见到咱们这么一幅残军败将的样子。”
“末将遵命。”周勃、灌婴等诺道。
屋门又被推开,陈平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审食其。见我坐在上首,一齐进前施礼:“见过娘娘。”
“两位将军请起。”我道。
“娘娘,和匈奴人和议的条款微臣已经拟好了,请娘娘过目。”陈平将手上的一幅布帛递了上来。
接过来展开一看,和先前所说的条款并没有什么出入。知道是刘邦死后,陈平急着要将他的遗体带回长安,所以在条款上并没有多作纠缠。眼睛看着那些铜铁、粟米的数字,心里却想起末世的另一个女人慈禧。千百年以后,会不会也有人无数次提起今日的事,然后说大汉朝第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便是那个叫吕雉的女人签的呢。
还真是……冤枉啊。
微微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陈平:“皇上的印呢?”
陈平微怔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只楠木镶金的小盒,双手捧着奉到面前:“娘娘,皇上的印在此。”
我轻轻接了过去,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拳头大的金印,触手微温,似乎还带着陈平的体温。抬眼看了看陈平,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古井无波。便自己伸手将金印取了出来,蘸着朱泥将印章盖在了布帛上。
红殷殷的,极是刺目。
我掉过眼来,不愿再看那抹血一般的朱红之色,将布帛扔给了陈平:“让人送走吧。”
“是。”陈平面无表情,抓着那幅布帛转身退出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