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浑身都在打着颤,也不知因为发烧,还是因为情绪上的波动。只觉得心里面像着冻着一大块冰,而四肢百骸却热得像火在烧。
刘邦凝神看着我,然后轻叹了一声,道:“好吧。”转头吩咐侍立在一边的吕默将熬好的汤药端上来给我喝了,又服侍我漱过口。这才让人替他宽衣净面,在外侧的榻上躺下。
吕默吹熄了烛火,悄悄退了出去,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岳丈他是个好人啊。”刘邦突然道。
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去世的父亲。我没有出声,眼泪又开始在黑暗中静静的流淌。
…………
因为父亲去世的这件事,我病了好几天。
大哥吕泽在来报信的第二天就离开阳回了单父,因为吕泽的家眷都在关中,将另行前往,所以随同的只有吕媭、樊伉以及部分部分关系较近的吕氏子弟,以及审食其夫妇。
吕泽特意遣了个心腹士卒过来回话,言道审食其本也是单父周边的人,虽然小时被无良的长辈卖掉,但根子终究在那里,而且亡妻红玉也葬在单父,这么多年都没祭扫过,这次正好同行,也算是衣锦还乡一次。
理由一堆一堆,里面的意思我明白,在这关键时刻,偏偏吕泽又不在阳的时候,没办法盯住我,便索性带走了审食其。也算是带着了个祸根,免得我一时把持不住出了岔子。被刘邦抓住什么把柄。其实他倒是多虑了,我这会儿又病又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
审食其回一趟单父也好,我默默的想,红玉一个人寂寞地在那里沉睡了那么久,食其能去看她一次,她在九泉之下也定是高兴的。
在病卧在床的这几天,刘邦倒是日日来我这里问问用药的情况,顺便就在这偏殿里用餐然后洗漱安歇。我虽是病得实在没什么力气,但想着吕泽的话。也知道现在确实是吕家的关键时刻,只能一边和颜笑语的应付,一边强打精神在病床上继续准备着琼莹的婚事,又硬撑着带着琼莹陪刘邦走了一趟齐王府。
齐王韩信一直就是刘邦的一块心病。现在他病地更重了。
这次能够在垓下一战而胜,韩信的居中指挥起了决定性的因素。有功就得赏,可是刘邦还能赏韩信什么呢?人家都已经是齐王了,齐国原本就是几大诸候国里占地最广。实力最强大的,不当齐王,难道还要当汉王不成?刘邦总不能把自己地位子赏出去。
韩信回阳的那天,刘邦没有出城迎接这位垓下之战的大功臣。并非是他当真忙得连小半天的空都抽不出来。而是刘邦想试探一下韩信对自己地态度。
究竟是仍然忠心耿耿,还是已经有点恃功而骄。
可韩信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明显的情绪,他只是在城门之前匆匆和迎候的人打了声招呼。就陪着琼英的车驾径直回了齐王府。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刘邦有没有出现。然后。一连数日都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直捱到了第九天头上,刘邦地耐心终于耗尽了。这才决定自己亲自上门探探韩信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我支着病体带着琼莹陪刘邦一同到了齐王府。韩信这回不好再闭门谢客,亲自出来迎候,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套场面话,然后便请刘邦进了书房。我则知趣的与琼莹一起去了内室,探望还在睡在病榻上地琼英。
姐妹俩见了面又是一场哭哭笑笑,待稍定下来,才又谈起琼莹地婚事。琼英向是谨细地人,许是一眼见着妹妹太过高兴,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我一身素青的衣衫,发上一无饰物,只簪着两朵小小地白绸花儿,惊道:“娘娘为何这等打扮?”
旁边的琼莹道:“吕家老太爷前几日故世了,娘娘这是在戴着孝呢,她身子不好,又伤心又生病,却还在操心我的亲事。姐姐你替我劝劝娘娘,我和七夜能算什么,让娘娘多静心养养才是大事呢。”
琼英扶着妹妹的手在榻上半坐起来,眼圈有些儿红,道:“王后娘娘,您这么待我们姐妹,我们可怎么承受得起呢。”
“也就是动动嘴巴吩咐人做做事罢了,倒没多么辛苦。琼莹早就想来见你,只是身在宫里,没那么方便。正巧我和汉王过府看望齐王和你,也就顺便把她带了
儿有些头晕,你们姐妹只管聊就是,我坐这儿歇歇就好。”
琼英忙唤旁边的婢女道:“将前日齐王替我做的那只软榻抬来,请王后娘娘歇息。”
那几名婢女应了,不多时,四个女子抬了一只竹制软榻上来,榻上铺着几层极精致的被褥和靠枕。琼莹扶我在榻上倚了,只觉身上温温软软,确实舒服了很多。和琼英姐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有片刻竟朦胧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迷朦了多久,听得琼莹在耳边低唤,缓缓睁开了眼,见她正立在榻边,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忧色。我慢慢坐起身,知道自己刚刚连话都没有力气多说,分明就是体内精力即将耗尽的征兆,微有些倦怠的叹了口气,拢了拢头发,道:“睡了多久了?”
“有大半个时辰。”琼莹道,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下了,只道:“宫里刚刚来人报过,薄夫人就要生了,汉王让人来问娘娘收拾好了没有,要赶着回去呢。”
…………
回宫的路上才知道,原来薄姬这一胎生得很是艰难,听接生婆说,孩子位置不正,本就凶险得很,做母亲的体质又弱,只怕撑不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所以宫里的医官才让人紧急报给刘邦知道,请他回宫处置。
刘邦皱着眉,有些焦虑,不停的催驭夫加快车速。
我闭着眼斜靠在车壁上,只是在想,薄姬的孩子应该就是历史上的文帝,如果历史还没有被改变的话,这母子俩最后都是大富大贵,寿元长久,这次应该不过只是一次小小的劫难罢了。
文帝刘恒,那可是历史上最坐享其成的皇帝呢。
不过现在有我的存在,他的人生也应该会改变吧。
正胡思乱想,车已到了内宫,刘邦下了车,看了我一眼,道:“我先过去看看,你慢慢在后面走就是,不用急。”说着,提起袍角匆匆向薄姬的居住赶去。
琼莹扶了我下了车,看着刘邦的背影,我不禁叹了一声:“琼莹,你说一个男人的心里究竟要装多少个女人才能真正装得满呢?”
琼莹却并没有回答,只是仍带着那丝忧虑之色看着我。
…………
到了薄青的居处外,远远便见刘邦被几个内宦簇拥着立在院中,几名婢女端着银盆进进出出,还有两个医官蹲在廊下熬药。屋里则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嘶叫,那尖锐的声音让人不敢相信竟是向来柔弱稳重的薄青发出的。
刘邦跺着脚,大声喝道:“到底怎么样了?屋里面出来一个人回话!”
女人的嘶叫声突然停了片刻,接着垂帘一掀,屋里跑出一个四旬左右的接生婆,两只手都是血,扎煞着要行礼:“小人见过汉王、王后。”
“罢了,”刘邦一皱眉,道:“薄姬现在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生得出来?”
那接生婆颤颤兢兢地道:“回汉王,孩子个子大了,位子又有点歪,卡……卡住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夫人身体弱,小人怕……她熬不了多久,就算夫人挺得住,时间长了,孩子也要憋……憋……憋过去。”她到底还是没敢把那个“死”字说出来。
刘邦咬了咬牙,突然怒道:“那你还不快去做事,还死在这儿干什么?”
“是是是。”接生婆吓出了一头大汗,吃吃地道:“回汉王,那个,那个,夫人刚刚说想请王后进去。”
“请我?”我怔了一下。
“是。”那接生婆陪笑道:“小人已经说了血室不宜有外人入内,夫人还是拼命扯着小的,一个劲的说请王后进去。”
屋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痛叫之声。
刘邦猛地转过身,道:“夫人,那你就进去一趟吧。”
“好。”我点点头,随着接生婆进了屋。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床榻被宽宽的锦帷子围住,薄青正拼命用手扯住锦帷子的一角,露出一张略有惨白浮肿得变形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