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寒气袭了上来,我挺直身子,冷冷道:“大哥,你手的话,可别怪妹妹跟你翻脸。”
“大哥也是为你好。”吕泽面沉似水。
“我再说一遍,食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休怪做妹妹的对不起你。”我盯着他,慢慢地道。
吕泽微眯着眼看了看我,突然笑了一下:“倒是第一次看到你对我发火。算了,大哥也就这么一说,小审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忠心耿耿。我若动他,岂不是冷了手下那帮兄弟们的心?大哥不会做这种傻事的。”顿了顿,却又正色道:“不过大哥还是要提醒你,这事非同小可,日后,你们二人说话行事都要万分在意,千万不能被人看出半分破绽。”
我盯着吕泽,半晌才缓缓坐了下来,道:“这我也知道,所以有件事正想和大哥商量。大哥是族长,就由你出面在族里挑个和咱家关系近些的女子,要人好,懂事,会疼人,选个好日子,替食其续个弦。”我涩然道:“看他成了亲,有妻有子,我心里也好过些。再说他娶了吕家的姑娘,就是吕家的女婿,从此也不会再有人还把他当成家奴舍人看待了。”
吕泽摇了摇头,叹道:“妹妹,你若早有此心,当初索性就嫁给小审算了,爹娘也不会不肯。那时坚决不嫁,现在却又这样,你……你说要大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一句话说出,直让我心里千回百转。多少年的往事都翻了出来。当年,为什么不肯嫁给食其呢?呆怔良久,最后还是苦涩地笑了一下。或许,这就是命吧,那时是缘份未到,现在缘份有了,却又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定了定神,方又道:“这次来还有件事,不知哥哥你是否知道汉王眼下正在与项羽议和?”
“知道。”吕泽目光一凝。问道:“莫非妹妹有什么新消息?”
“议和也不过是暂时为之,这仗还没打完呢。”我沉吟道:“看汉王的意思是要待议和后楚军后撤之时,趁其不备自后追击。这可是难得的打落水狗的机会,他断然不会放过的。”顿了顿。又道:“开国之功最重军功,屈指算来,又有什么能超过打败项羽的功劳。大哥,这点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明白。”
吕泽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奋之色。道:“有妹妹这句话,大哥我就知道怎么办了。若能生擒项羽,只这一件,便足以让汉王将故楚之地尽数封予我们……”
分封?未必也想得太远了。我皱了皱眉。就所知道的历史来说,大汉建立之后继承了大秦地郡县制,虽然也封了些异姓王。但这些王爷只能算是中央集权下的一个地方诸候罢了。而大哥此时梦想着的却是将天下重新分割。自己再从中捞上一大块。只怕到时候他是要失望了。
“大哥,你若信妹妹的话。就再也别提分封之事,只管把手上地兵带好就行。”我缓缓地道:“汉王与项羽不同。树大招风,异姓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哪天斧子挥起来,第一个被砍的就是他们。吕家算是外戚,又有军权,地位本来就敏感,更要谨慎低调才是。”
“刘季会对我们动手?”吕泽似乎有些不信。
“他是汉王。大哥。”我淡淡地道。
吕泽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妹子,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还真有些担心,怕你在汉王地那堆女人里被人算计,吃了亏。现在看来,你看得比我远,比我强。”他微叹了一声:“其实若非你身为女子,又是王后,需得多方避讳,这吕氏的族长由你来当最是合适。”
我皱了皱眉,大哥的心里把吕氏看得太重了。这是一种危险的倾向。吕雉死后,吕氏一族地惨状我还是知道的,若不是前些年树敌太多,也不至于如此。
“大哥也不要把眼睛只盯在吕家身上。”我叹道:“吕家满打满算才几个人,能出多少人才?天下太大,以一个小小吕家去与整个天下相抗衡,无疑是自速其死。大哥今后若是见了有本事的,别再管他们究竟姓什么,能帮地就帮一把,谦恭下士,以恩义相结总不会错。这些人虽不姓吕,可将来或许比姓吕地更加管用一些。真到紧要关头,姓吕地都倒了,可能倒是他们中的某些
救吕家地命运。”
吕泽目光一跳:“妹妹就这么不看好我们吕家?”
我沉默不语。
“大哥知道了。”吕泽叹了口气:“看来,这富贵日子也不好过啊。”
大哥是带兵将领,所以他府里实行的是军里的规矩,日进两食。见我来了,中午才额外又开了一桌饭菜,喊来审食其在下首坐陪。三个人都没什么话,食不知味的吃了一点。告辞出来时,他们两人一直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府外。春月将我小心地扶到了车上,然后放下了车帘。
“等一下。”我喝住驭夫,撩开车帘对审食其道:“食其,我和大哥刚刚商议了一下,想在近日替你张罗门亲事……”看着他脸色突然变得雪白,我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顿了一下,勉强道:“你总得要有个家,成了亲,有人在身边照顾着,将来再有个一男半女,我……也放心些。”
审食其直直的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越发衬得眼珠黑漆漆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垂下头,轻声喏道:“是。”
我一阵乏力,手指微松,车帘自指间滑下,将车内外划断成了两个世界。有种很想痛哭一场的冲动,却又咬住唇硬生生忍住了。
“娘娘,咱们是不是这就回宫?”春月在车外轻声问道。
“时辰还早,先到张良先生的府里去一趟。”我定了定神道。
……
张良居处离刘邦的行宫不远,小小的几间院落,门前也不见士卒把守,清清净净的像一座普通民居。至门前,我撩起一角车帘,恰见门内童子将一名青年男子送了出来。那男子青色儒衣,鼻直口方,端端正正的一副好相貌,步态间极是稳重大方。与马车擦肩而过之时,他看了马车一眼,大约是发现车内坐的是女眷,便立刻垂下眼帘,快步走了过去。
童子正欲回身关门,春月忙紧走几步上门打招呼,和那童子略说了几句,便回来禀道:“回娘娘,张大人一早便被汉王召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我沉吟了一下,想到刘邦一早就跑到前殿去军议,估计肯定少不了张良。不过这商量的时间可够长的,现在都过了中午,居然还没把人放回来。可是他不在的话,我一个女子总不便坐到他家里去等人,也只得罢了。点头道:“知道了,回去吧。”
放下车帘,驭夫也掉转马头往回走。我微闭着眼靠在板壁上,又想起刚刚在吕泽家里的事。审食其那苍白的脸色总在眼前晃动,体味着他那一刻的心境,自己的心里也像灌了千百坛的苦醋,酸涩难言。他是世上除了父母以外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付出的人,而我偏偏辜负得最多的正是他。
马车在微微颠簸中前进,我坐在车马中,沉浸在一种无可言说的悲伤中,整个人便像是沉入了深深的水底,周围阴冷暗沉,似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我,而等我望过去的时候,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回娘娘,张大人过来了,娘娘要不要见见他?”似乎只是片刻,又似乎过了很久,春月的声音突然把我从幻觉中惊醒,我坐直身子,忽觉脸上湿湿的,伸手抹了抹,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水。索性用袍袖把整个脸都擦了一把,幸好未施脂粉,否则可真要落个花脸了。
“请张大人过来吧。”镇定了一下,我吩咐道。
想来张良是从刘邦那里回来正好碰上了我。倒也巧,否则我现在深居后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和他见一面。
“见过王后。”没过多久,车外响起张良那温文的嗓音。
春月撩起车帘,我坐在车内微笑道:“方才去想去大人府上拜访,怎料您不在家,原以为今天见不着了,却碰巧在这里遇上。”
张良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微笑道:“是,确实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