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夫君来要人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他开了口,难道我还能不给不成?”我淡淡地道,心里倒很坦然。他毕竟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多年夫妻,不管当时和刘邦的关系恶劣到何等程度,我确实从未想过通过虞姬之手杀他。再说,通过虞姬这样一个弱女子的手来刺杀一个男人,可行性太低,我还不会愚蠢到以为她多了柄短剑就能比一个男人还强。
但显然虞姬是不信的。她嘲弄地笑了一下,道:“在妹妹的心里,姐姐一向贤良淑惠,哪知道……其实也不过如此,听丁将军说,他发现姐姐的时候,你可是和那个家奴审什么的睡在一起呢。”她摇了摇头,却又掩口笑道,“我初听到也吓了一跳呢,姐姐你在逃亡途中居然还有……还有这样的闲情。”
我目光一凝,虽然自从那姓丁的楚军将领闯进茅屋后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现在第一次提到这件事的却是虞姬,却让我的心陡然痛了起来。
虞姬,你原来是这般恨我,所以竟迫不及待的将这件事抖出来,是想看着我心虚卑怯的向你求饶吗?
可我偏不。
我不动声色地道:“睡在一起?这话说得太重了吧。夜寒,我们又无衣无食,相互依靠取暖也不奇怪。再说了……”我微微一笑:“堂堂汉王后在逃亡途中还与人偷情,妹妹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能信才行。”
没有威胁到我。虞姬显然有些懊恼。在这方面她还是个新手,不知道也许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我真的有可能失去现在地冷静,因为,这件事确实是我心中唯一不可触碰的。
但她只是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心里真的很羡慕你。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你都能这么冷静。还……这么高贵,就好像你永远是主人,而我们却不过是陪衬而已。”
“你那么自由,竟然可以和男人一样上战场。而我们却只能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等待着……他们忙完所有更重要的事情之后的一次光顾。”虞姬显然有一点点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那次当我看见你居然换上男装,而且还那么洒脱,我就在想。姐姐和我是不同的。你嫁给汉王,而我嫁给霸王,两个王后,多么风光。可我还是觉得比不上你。”
她嘴角轻动,似笑非笑地道,“但是现在。姐姐你成了阶下囚。妹妹一句话就能决定你地生死。我心里真的觉得好欢喜呢。”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我有些苦涩地道。
自第一次看到小虞姬时起,因着她那著名的悲剧命运。我对她总有些不自由主地怜惜。多年前的下城里,少年的我和幼年的她,那段姐妹之情也许才是最纯真地。到了再见之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由于彼此的身份背景,不由自主的便牵出了许多利害关系。若刘邦和项羽始终交好,我们或许还继续安安稳稳的处下去,可偏偏我们俩各自嫁予地男人又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吕雉和虞姬,不管主观上多么愿意和睦相处,却还是不得不走向决裂的道路。
而这条路,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
“我是不是很坏?姐姐心里这会儿肯定恨死我了。”虞姬缓缓露出一个模糊不定地笑容:“若不是姐姐今日成了战俘,妹妹这点小心思可还不好意思说。不过现在说开了,心里反而觉得畅快。”
我只是微带怜悯地看着她。这个时代容不下纯真地存在,虞姬,依旧美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虞姬,也终于从她那完美地世界里走到了纷繁的人间里了。
也许是意识到我眼神里的那一丝怜悯,虞姬敛去了笑容,站起身冷冷地道:“不过你我总归姐妹一场,姐姐虽然对不起我,我却还不至于为难姐姐。”她居高临下看着我:“如今项王追击敌军尚未回城,姐姐一直呆在这屋里只怕闷得很,不如先到军营伙房里去帮帮忙,反正姐姐做饭的手艺很是不错呢。”
……
虞姬走后,几个楚军士卒把我带到了城外楚军军营的伙房里。正是晌午时分,伙房里几十个男女正热火朝天的忙着晚上那顿饭。男人们有的劈柴,有的在挖出来的
煮食,而女人们则个个双手浸在水里清洗着食物原料大部并未回城,留下来的也不过数千士卒,但就这数千人也让这几十人忙得半死。
见又带了人过来,那个眼睛被煮食的热气熏得睁不开眼的瘦子随意指了指旁边的那些女人,道:“刚好忙不过来,你,到那边跟她们一起干。”押送我的楚军士卒闻言在背后用力推了一把,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勉强站直了身子走到了那些女人身边。
地上污水横流,女人们个个都将衣袖掳到肩头,双臂埋在水里清洗着如小山般的土苕和蔓青。还有几个女人在一旁洗剥着一匹老马,肚肠什么的都掏了出来在水里反复搓洗着。其实这些下水现在的老百姓并不怎么吃它,但在军营里可顾不了这许多,洗刷干净后同马肉蔓青什么一起烹煮,也算是很好的肉菜。
以前虽然在家里也常下厨,但那时自有仆役替我将一切备好,只需下厨动动锅铲罢了,此刻看着那团又腥又臭,泛着死白色的马肠马肚,胃里不禁一阵作呕。
“快点嘞,你们这帮娘们,这儿等着呢。误了饭点,老子把你们都送到妓寨去。”那瘦子立在鼎边大吼了一声,旁边顿时爆起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
“喂,你还站着干吗。”一个粗壮的女人抬起头很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低头又咕哝了一句:“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呢。”
可我在过去的这二十多年里确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我呆了一下,咬了咬牙,掳起衣袖蹲下身去和那群女人一起干起来。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我一阵恶心,猛地把头转到旁边干呕了几下。腹中空空,倒也没呕出什么,只是吐出几口酸水来。
“娇气。”女人们似乎对这个已经见得惯了,依旧埋头干着自己的活,只有那粗壮的女人抬起头翻了我一眼。
我喘了口气,定定神,转身抓过一根马肠翻转开来,用沙子费力的搓着内腔。过了短短片刻,又被熏得呕了好几口,可顺过一口气,还是得继续干。
那说话的女人见我边洗边呕,呕过又继续洗那些腥臭的肠子,蔑视的神态明显收敛了一些,过了片刻,忍不住道:“你那么搓不行,弄不干净,煮出来全是臭的。得这样。”说着,翻转马肠做着示范。
“哦。”我点点头,学着她的样子清洗手里的肠子。
“喂,新来的,喊你来的军爷给你多少钱?”那女人凑过来问道。
“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钱啦。”那女人伸出手比出一个铜钱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
“不给钱谁给他白干,这不欺负人吗,我替你和他们说去。”那女子看着倒有些侠气。
“谢谢你,不用了。”我淡淡笑了一下。她和那些女人大概是军营花钱雇来的仆佣,干多少活拿多少工钱,可我是战俘,哪有资格和胜利者谈论钱的事情。
“噢,你是……”那女子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我。我身上还套着那件男士的衣袍,大概看着比较怪异,她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道:“算了,当我没说。”说罢,继续埋头干活。
我苦笑了一下,手缓了下来。
虞姬,如果这是你折辱我的方法,那么看起来你的心肠还不够硬啊。也许,你的目的只是想看着我卑贱的活着吧,这倒是可以让你如愿了。
随即想到我都已经沦落如此,食其的境遇想必更加不堪,也不知现在遭受着何种磨难。可现在也只能希望他多多保全自己,活到与我重新相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