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帐中,我抚摩着子婴留给我的那块墨玉,良久沉吟
凭此玉佩,我一夜之间可以尽召汉军中的骑军。虽然入关之后,骑军进行了迅速的扩容,但其中间将领仍是以前秦骑兵和吕家当年培养出来的骨干为主。而灌婴虽然一直以来都独领一军,但当初也算是吕系一脉,真要有所纷争,就算不彻底投靠过来,大概也能保持个中间的立场。
严格分析起来,我在汉军中的实力除了骑军,还有就是对那些自沛县便一直跟随刘邦的老兄弟的影响力。但,也只是影响力。我可以肯定的是,若真有一天,刘邦决定对我采取什么决绝手段,这些人应该会站出来维护我的存在,但若我向刘邦动手,他们必定会第一时间站在他的那一边。毕竟他们有多年的兄弟之情,与我却总是隔膜了一层。
所以他们这些人,在危难之时或有望得一援手,想倚之对抗刘邦,却是万万行不通。
至于那些汉军中的中层将领,虽然通过前段时间的婚嫁,楔下去不少钉子,但总归火候尚浅,对他们的影响还小,而且这乱世之中,自己的前程性命总是第一位的,为美人放弃前程,估计没几个傻瓜肯做。
退一万步说,我那数万骑军可以对抗十多万的步卒吗?尤其还是由韩信统率的步卒?一时冲出重围或许是可以的,但冲出之后又向何处而去呢?一支没有步卒配合、更没有补给基地的单纯骑兵迟早会被那些虎视眈眈地诸侯分食个精光。
摩挲着玉佩,左思右想。心情沉郁。如我是男子,能够大大方方的在军中行走,可以直接领兵出征,这几年战功累积下来,在军中的影响力未必就会比刘邦低上多少,也许还有和他一搏之力。而事实上,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摆设般的汉王后,若非当初我女扮男装。执意要随军西进,只怕此时还孤零零地在彭城绣花,成为项羽手中之质,时时提心吊胆。刻刻仰人鼻息,而我的丈夫则对我的生死毫不在意。
真实的历史不正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我如今地境遇已经比历史上的那位好得太多了,最起码能够直接控制一部分精锐汉军。在萧何和陈平这些人的心目中替自己挣到的份量也不比刘邦低多少,还有正在逐步完善地情报网络,真的是强太多了。
但要以这点实力与刘邦对撼,还是差得太远。
我曾希望与刘邦即使做不成夫妻。也能成为一对合作的伙伴,但细想下来,合作也需要基础。我能拿什么与他合作。难道是我的青鸟?这是我最深地秘密。若被刘邦知道身边睡的女人居然还是个谍报头子,估计他第一时间就要找个理由杀了我。还谈什么合作。
攥着那块玉佩,想来想去,也只是一个“困”字。如果我只是当年的吕家大小姐,豁出去和姓刘的搏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远遁他乡,一生隐名埋姓过日子,可现在如意就在身边,秀儿还远在南郑,两个孩子像两块重石拖得我动弹不得。我和刘邦翻脸,他们可怎生是好。我还希望如意能成为一代贤王明君呢,难道要因为我将他地前程葬送了不成?
突然想到了未来时代那些包养二奶、三奶的男人们,他们夫妻之间还有能什么感情可言,做妻子都在为了些现实的利害隐忍罢了。忍字心头一把刀,可就算有一百把刀,该忍之时也还得忍。
心里终于冷笑了一声,原来,我穿越到这个时代,不过是为了承受这样地一个命运。
……
我带着琼莹走出帐门,冷冷地瞟了一眼立在门前地士卒,径自向熊心的营帐而去。那几名士卒窒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明着拦我,小心低语了几句,便有两名士卒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
熊心的帐中只有他和吕臣两人,似乎刚刚在说着什么,见我到来,熊心立刻顿住,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起身道:“原来是王后驾到,请上坐。”吕臣则默默施了一礼,退到了下首。
和他终究还是生分了,这一声王后听得人心里一凉。我微叹了一声,摇头道:“大王既已抽身而走,又何
趟这股混水。”不管他如何看我,我却仍把他当作
熊心的眼神幽暗了一下,他看了看我,然后对下首的吕臣道:“吕将军,烦你去看看随我们来的那些将士安顿好了没有。”吕臣自然知道这是请他回避的意思,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下,俯身喏道:“是”。退出了帐外。
看着吕臣的身形消失,我才轻轻地问道:“为什么?”在我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山坡上卧看流云,想将时间永远留住的熊心。那样的安静而快乐的熊心,为什么会再次舍弃自己已经归于平静的生活,重新加入这个残酷的战场呢?
熊心垂下眼帘,尾指轻挑了一下袍角,缓缓跪坐在了案几之后,淡淡地道:“莫非这天下姓刘姓项的能争得,熊心便争不得?”
我沉默了一下,在下首跪坐下来,道:“我听说景大娘身遭不幸……”
“是啊,”熊心没什么表情地道:“楚军夜袭座舟,大娘她遇害了。”
“是这个原因吗?”我问道。
如果他承认是为了景大娘报仇而重出江湖,我倒也体谅几分,毕竟景大娘几乎等于他的母亲,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放到哪里都说得过去。但是熊心看向我,突然浅笑了一下,道:“吕姑姑还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啊。”他微笑道:“说起来,吕姑姑倒还和当年一样,没怎么大变呢。”
突然觉得和熊心说话也变得很费力,不知道是不是他长大了的原因。我在心里轻叹一声,决定直截了当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既然大王还能喊我一声吕姑姑,那我就要真心实意说一句,心儿,这天下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我缓缓地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偏向汉王,但大势所趋,中原今后就是楚汉相争的战场,不论是谁裹进来,不过是被吞并或者是被消灭两种结局。心儿,我当初拜托陈大人辅助你,只是想你能无灾无难、平平安安的过一生。这也是……屈老爹的心愿。”
“老爹他也去了。”熊心有些木然地道。
“嗯?”我吃了一惊。
“大娘去后,老爹得了重病,先是半边身子不能动弹,接着整个身子都没了知觉,没撑几天就去了。”他垂下眼帘静静地道。
听这症状似乎类似脑中风,这病在现代或还能拖些时日,但在这个时代,不能靠输液为肌体补充营养,全身瘫痪的人也唯有等死一途。回想起当年屈老爹每夜为熊心讲书,那种旁征博引,挥洒自如的神态,心下便一阵黯然,这样的一个人物也消失在世间了。
“老爹临去之前给了我一张药方,”熊心眼中突然闪过一抹锐光,“吕姑姑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我隐隐想到一些,却又不能确认。
“是治疗背的药方。”熊心冷笑了一声。“不过范大人如今活得相当滋润,大约是不需要这张方子的。”
背!我倒是忘了这个,初见范增之时,便听屈老爹嘱他关于治疗背的一些事宜,如今屈老爹死了,方子又扣在熊心手里,这范增的命怕是快到头了。当初是因为范增的举荐,熊心才离开家乡成为了楚怀王,到最后,还是因为这个原因,断送了范增的一条性命,这世间的因因果果当真无情得很。
“吕姑姑,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熊心了。”他深吸一口气,道:“老爹和大娘都死了,我也没了牵挂,在这世间左右就是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倒是想看看老天爷究竟还把我熊心折腾成什么样子。”
他冷淡地笑了一下,“吕姑姑,虽然汉王是你夫君,但我也不瞒你,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是,若不最后拼上一次,我怎么都不会甘心。楚怀王的孙子,昌平君的儿子,这就是我的命。”
熊心说这话的神情让我想起了子婴,同样是承受着宿命的道路往下走,只是子婴多了一点看透世事的悲凉,而熊心却散发着一种阴谲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