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刘邦该当在熊心遇害消息传来后立刻就跳出来给项羽扣上一个弑君之名才是,但实际上,刘邦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种很诡异的沉默。
而与此同时,汉军并没有停下东进的步伐,在韩信的指挥之下,短短数月间,汉军便以武力迫降了河南王申阳,同时利用项羽新任的韩王郑昌与韩相韩信的矛盾,挑动双方内战,刘邦则趁机夺取了韩国大部分领土。郑昌被迫降汉,刘邦随即改立韩相韩信为韩王。
这个韩信并非是汉营的韩信大将军,而是故韩王室的一个后裔,自韩王成被扣于项羽身边之后,便一直实际执掌着韩国政权,所以这次刘邦把他拱上韩王的位置也合情合理。
但我却觉得,刘邦立他为韩王,目的实是在于那个至今踪迹未明的张良。
自刘邦东出关中之后,先后降服了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魏王豹、殷王司马昂,而在这些诸侯王里,唯一被重新封为一国之主的,只有韩王信。张良家中世代为韩臣,自然对韩国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刘邦如此优待韩王信,恰与项羽杀害韩王成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良对此岂能不有感于心。不管张良此刻身在何处,只要他有了那份感恩之心,至少也不会再去别家效力,与汉军作对。
而对于刘邦来说,这却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论韩王信是否是韩王的身份。他与郑昌一场大战后都元气大伤,非得投靠刘邦不可,也就是说,韩地实际上是控制在刘邦手里地,所谓韩王也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
这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刘邦从当初在昌邑给周勃娶亲之时开始,就玩得比一般人高明。
自魏王豹率军归附,殷王司马卬被俘之后,汉军占领了函谷关外。包括河南、山西的大部分地区,不但击碎了项羽的第二道防线,也为自己营造了一片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缓冲带。现在,项羽就算领兵来攻。也需得先打破汉军在这片地区的防御,才能直接威胁到关中。
……
在这段时间里,我除了随军行进以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如意身上。除了监督他读文习武,大战之时,还常常将他带到战场之上远远的观战。学习兵法战策,若只攻书本。那便成了死读书,到了真实战场上,还是一点用都没有。只有亲临战场才能体会到用兵之道中的种种微妙。何况这还是韩信指挥的战争。更是难得一见。
韩信地用兵之法与项羽大不相同。项羽用兵如疾火燎原,以万钧之势击溃敌人。再予以无情的宰割摧毁。而韩信用兵则像一名极其高明的剑客,精于谋略,计算精确,且善于利用外势,总能用最少的力气击溃敌人。如意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像项羽那样百年也难得一出地杀神,所以对他来说,学习韩信的兵法反而更加适合一些。虽然他现在实在是太小了,但我相信只要他亲眼看过的,将来总有一天会产生作用。
在俘虏殷王司马卬,将朝歌一带也纳入治下之后,汉军暂停了东进的脚步。大半年地时间,不但啃下了关中三秦,还吞下了关东这么大的一块地方,也得好好消化消化。而且如今项羽和齐国打得正欢,若太早介入战事,反而容易把矛盾揽到自己身上,倒不如坐山观虎斗的好。
所以韩信建议暂时停止东进,先回头把汉军吞下的这块地方清理一下,比如还困守地废丘城章,以及零星仍不肯降汉的小县小郡等。等待楚、齐战事明朗再择机东进。刘邦深以为然,随即将韩信派去了废丘,令其速速攻下此城。
其实以韩信如今的身份,攻废丘这么一座小城原用不着他亲自去,随便派一个大将就可以了,例如周勃、夏侯、樊哙等。虽然章是一代名将,可架不住形势比人强,他被困废丘这许多时日,粮草估计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像是放在斜坡上地鸡蛋,此时此刻只需轻轻一推就能随坡滚下。
作为汉军地大将军,韩信应该呆地地方是中军大营,而非是废丘这么一座小城的旁边。
从这么一道简单地命令里
出了点微妙的味道。
刘邦,应该是忍了韩信很久了吧。
……
刘邦与韩信之间隐而不发的矛盾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韩信的性子倔强、固执又高傲,在待人处事上是一塌糊涂,估计也不可能和领导搞好关系。领导嘛,对那些能干但又不听话的人,需要的时候固然是要好言好语哄来干活,不需要的时候绝对是第一时间踢到一边,受苦受累有你,但好处可沾不到边,谁让你不听话呢。
刘邦显然已经有了领导的心态。
现在汉军形势刚刚大好,他隐约就有要把韩信踢到一边的意思。可他并不说,只是请韩信去废丘攻下章,客客气气的,依旧是十分尊敬。只是,绝不亲近。
我冷眼旁观着刘邦与韩信之间的客气与疏离,却并不想做什么去让他们更加贴心一些。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比如张良与刘邦第一次相见就那般知心,那是他们之间的缘份,而韩信与刘邦,从骨子里就不可能好好相处,一个是王者的威势日益增长,一个却又偏偏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若能处得好倒奇怪了。韩信又不能像我这般能够强自隐忍,他这囊中之锥已经露头,锋锐就不可能再收得回去,只会伤人又伤已。
有时候,自己也会想,之所以能够隐忍得下去,是否是因为刘邦还没有触及我的底线?还没有让我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想到这里,便自己叹了口气,希望刘邦不要逼我到无法忍耐的程度,至少是在秀儿和如意没长大以前。因为我真的不希望给他们一个残破的童年。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
那日我牵着如意在营中散步,远远见着营门前一辆车帘低垂的黑色马车径直驰入了刘邦的中军大营,车是那种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单马车,但驭车每过一个岗哨就出示一下令牌,连停都没停,就这么一路驰了进去。
这么嚣张的马车,我在军营里倒还是第一次见到。韩信治军极严,营中向来禁止驰马,如今他人虽去了废丘,但规矩还在,依旧没有人敢轻易违反。可这辆马车居然就这么闯进来了,而且竟然还没有人敢拦。远远看那驭夫手中令牌的形状,似乎是刘邦的近身金牌,名义上有着如王亲临的意义,只是我一直没见他用过,而且如今汉军攻势极顺,也没有使用这金牌的地方。怎么竟会在一个驭夫的手里?
我心里暗自嘀咕,拉着如意的手,将他哄回了营帐,便令琼莹唤来审食其,吩咐他查查今日入营的那辆车子里面究竟坐着什么人。审食其应喏去了,我又坐在那里猜想到底是谁这么神秘又嚣张的进营,心中突然一动,莫非是张良,也是,他自韩王成死后一直潜踪匿迹,生怕被项羽逮了去,项羽倒也罢了,总算有几分旧交,凭着张良的口舌,或许还能保得一条命下来,怕的是落到范增手里,那肯定是要人头不保了。而以他和刘邦的交情,用近身金牌直入大营倒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欢喜,若是张良来,可真是太好了。他性格温和,善解人意,而且总算还是我的师兄,有时心里憋闷得慌也能和他诉诉,不至于一个人强忍。又想,若当真是他,我还要问问他当日何以让我来烧栈道,让我和刘邦别扭了好一阵子,心中那点芥蒂到现在还没有解除。张良当不会害我,只是这般做法必有原因,不问个清楚实在是不甘心。
正想着,只见审食其撩开帐帘走了进来。我笑道:“食其,可是张先生来了?”
审食其的神色却有点奇怪的凝重,他摇了摇头道:“不是,小姐。小人打听得,车内所坐之人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才又道:“是熊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