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的猜测细细推敲,项羽分封的这十八路诸侯实在机,每一位都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原因而存在,而是环环相扣,相互间保持着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这样一场策划得如此周密的大布局,究竟怎样才能破去呢?
我沉思良久,终于摇摇头,自己到底还是没有顶级谋士那种凌驾于世事的大智慧,虽然已经看出这是一个局,却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微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下面的情报。第二份却是关于塞王司马欣的消息。前些日子我让青鸟着意查了查司马欣的背景,想必是有了结果。
果然,青鸟的情报里写了一件让我有些吃惊的事——司马欣与项家原来竟是旧相识、老朋友。
塞王司马欣原本只是秦朝的一名小吏,职为阳狱掾,管理阳县的大牢。当年秦灭六国之初,曾对六国贵族后裔进行过大搜捕,结果项梁不慎被逮了进去,恰就关在阳县牢之中。以项梁的身份,他的下场便是等死一途。为了营救项梁,项家四处托人,终于找到同为狱掾的曹咎给司马欣送了一大笔的钱,私下里用个死囚冒名顶替,将项梁从牢中捞了出来。而项梁脱此一难,立刻赶往吴中隐名瞒姓,在项氏宗族的庇护之下定居了下来。
只此一事,司马欣可说是对项家有着莫大的恩德,从此便和项氏家族拉上了关系,在项氏暗地里的金钱支持之下。也一路荣升,待到巨鹿之战时,已经位居长史之职,成为了章地亲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若不是青鸟着意查探,怕也挖不出这段隐秘。青鸟在文后又回报道,巨鹿之战中,有传闻司马欣当时就曾与楚军多有书信往来,但此事尚未证实。
看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想起当初得知司马欣受章之命赴咸阳报信,结果苦侯三日未见,最后从小路逃回巨鹿这个消息时。心中一闪而过的那个疑惑。
赵高若真是想杀司马欣,早就杀了,又何必让他在宫外苦侯三日,非要等到司马欣觉出不对。易装逃走之后才大动干戈的一路追杀?再说当时关中犹在二世手中,秦律酷烈,秦人对陌生人防范之心甚至重,当年商秧就未曾逃脱秦军严密的搜捕。为何司马欣就能这么好运的脱身出关?
从另一方面讲,就算赵高再蠢,也知道章是他手里最后一支可用的力量。逼反了他。岂不就是自寻死路?多次严词斥责也罢。令人逼其速战也罢,其实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稍动过章的指挥权柄,直到司马欣逃走之后,赵章二人的矛盾才走到了台前,终于正式决裂。
所以再细想一下,司马欣的这一“逃”,倒是“逃”得相当值得回味。
若无他这一“逃”,赵高不会被司马欣激怒,又疑又怒之下,终于决定对章军队采用真正地威胁手段,断其粮秣供应。若无他这一“逃”,章也不至于对秦廷彻底死心,在前有强敌,后无退路之下,被迫向楚军投降。所以他这一“逃”,大概也能算得上历史上最有价值的一“逃”了,直接改变了整个秦末的天下大局。
当初得到司马欣逃亡的消息后,我只是心中掠过一丝疑惑,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今日知道司马欣与项家地关系,这才恍有所悟,觉出这“逃”字后面的文章来。
青鸟回报道,巨鹿之战时,司马欣与楚军常私下有书信往来,虽然还是传闻,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件传闻倒让司马欣后来的这一“逃”有了一丝阴谋的色彩。
以他与项家地交情,大有可能是双方私下早有联络,设下了一个逼反章邯的局。由司马欣主动要求回咸阳,上演一场苦侯三日、间道易装而逃的苦肉计,然后再对章诉说赵高早有除掉将军之心,等等等等,让章邯心灰意冷,终于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下投降楚军。
虽然这只是我地猜测,但逻辑上倒也说得通。否则,司马欣有何资格位居十八位诸侯之列?要知道关键时刻力劝章投降
是他,而是当时的秦军都尉董翳。董翳立了这般劝功封了翟王。若要说是当初搭救项梁地旧情,那更不可能,最早出面搭救项梁地曹咎也不过封了一个小小地侯爵而已,而司马欣却贵为一方诸侯了。
所以,可能性极大的一个解释是,司马欣立了某些不能为外人道地大功,所以项羽才封了他一个诸侯。而这个大功,极有可能就是他在咸阳的那奇怪的一“逃”。
阴谋啊,又是一件阴谋。
我觉得有些头痛,青鸟送过来的两件情报,竟让我猜测出了这么两件隐匿的计谋。不管设下这些计谋的究竟是范增还是项羽,他们在我心里都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和这样的人为敌,怎不让人烦恼?
而更让人头痛的是,我虽然窥到了其中的玄机,却不能对其他人说。刘邦如今已经对我有所忌讳,觉得我用心太过,告诉他这些,只会让他更认为我心思诡谲。萧何?他如今的态度我还不能确定,似乎对我有敬畏之心,但是从内心深处,他必定更加忠于刘邦,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情谊非比寻常。这等大事,他岂有不向刘邦回报的,这一回报,自然也就把我给露了出来,更让刘邦觉得我小动作太多。
不说?项羽与范增布的那张天下大局就像一张沉重的网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待他们把身边的诸侯都一一收拾掉了,肯定不会有汉军的好果子吃,挨刀的便将会是我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刘邦若垮台,我和秀儿、如意,以及我们吕氏满门也都没了活路。
这一夜,我的太阳穴隐隐生痛,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色将明,看着那渐起的晨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暗道,我怎的将他给忘了。又思虑了一会,才静下心来渐渐睡去。
……
终是心中有事,只瞑目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隐约听得屋外侍女轻轻走动的脚步声,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看看窗外,天色已明,索性便起身,唤侍女进来伺侯更衣洗漱,用了早饭。
坐在案几前将昨夜的思路理了理,这才问琼莹:“审将军来了没有。”
琼莹轻声回道:“审将军已在宫外等侯了。”
“把审将军请进来吧。”我看着琼莹领命向外走去,突然想起了琼英,问道:“你姐姐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王后,姐姐昨夜入更时分回宫,见王后在忙正事,不敢进来打扰。”琼莹忙停下脚步,有些不安地俯身回禀。宫中婢女在外面一直呆到入更,也就是天快黑了才回宫,从规矩上来讲,总有些不妥。琼莹姐妹知道我素来对下都比较宽容,但她们到底是从秦皇宫那种地方出来的,遇到事情,心里还是未免有些不安。
我点点头,并没说什么。想着韩信和琼英劫后相聚,想必比平时有更多的话要说,恋恋不舍以至拖延了时间也不奇怪,这种结果才是我乐见的。若琼英一大早就回了宫,那我反倒要心中不安了。
过不多时,审食其迈步进了屋。
“食其,”我将昨夜青鸟送来的情报翻了开来,道:“这些你事先看过没有?”
“是,小人看过了。”
“你怎么看这两件事?”我抬起头问他。
审食其迟疑了一下,有些谨慎地道:“小人觉得,其中大有可值得推敲之处。”
“你说得不错。”我点点头,心里却暗叹了一声,审食其虽然精明能干,终究还没有顶级谋士那种察微知著的天才,不过我也不能要求他太多,他做得已经够好的了,何况他也毕竟不是一名谋士,不能以张良的标准来要求他。
随手合上那几份情报,我淡淡地道:“食其,你去军中替我把陈平先生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