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神情错愕,持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推开了怀中的美人。他原本可能是打算喂那美人酒喝,此刻所有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定格成一种难堪的姿态。那些武将们也怔在当场。我随军日久,他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点我的身份,就算不知道的,也都觉得这情景有些怪异,互相看了看,慢慢放下了酒樽。
“哦……你……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刘邦放下酒樽,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敢劳侯爷大驾。”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侯爷这么忙,小人就不多打扰了,小人告退。”说罢,微施一礼,一拂袍袖,转身而去。只听得刘邦在背后急急地叫道:“哎,你……你慢点,等一等,你别走……”脚下却并不停顿,挺直腰身,一步步径向殿外走去。
走出殿门,再出了宫门,拉过马匹,攀鞍便欲上马。但身子却有些不听使唤,腿一软,人便滑了下来。眼见着就要狼狈失态,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回头看去,却是审食其。
“小姐,咱们还去哪里?”审食其皱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回……”我几乎冲口想说回灞上,随即苦笑一声,整整跑了一天才来咸阳,难道还要再跑一天的路回去?就算人能抗住,这马也吃不消。难道要回咸阳令府衙,就当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若无其事的继续做武安侯夫人?
呆立了片刻,只觉一颗心冰冷冰冷。这样的男人,我还帮他做什么,这样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我为他奔波劳禄,如此付出。一股酸苦的滋味从心里溢了出来,几乎让我说不出话,半晌,才勉强道:“去看看子婴,然后……我们回灞上,这里的事,我实在是不想管了。”
审食其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已经过了三更,这会儿他大概已经睡了。”倒也是,作为胜利者,刘邦自然有兴致畅饮通宵,但子婴,可能已经满怀忧愤入睡了,大概只有在梦中,他才有可能忘却这残酷的现实,我又怎么忍心打断他的梦境。
我茫然无措,还能去哪儿呢?
萧尚在一旁道:“公子可先去吕二公子府里歇歇,二公子走得比较急,那府宅也没来得及脱手,想必是空着的。”
也只得如此了。
------------------------------------
二哥走得匆忙,为了避人耳目,只随身带了一点细软,大件物事及大部分衣物都留在了府中,倒让我们方便了很多。
本来已是精疲力竭,但当真躺到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里一点点想着嫁给刘邦的这些岁月,毕竟是多年夫妻,若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不可能。虽然知道刘邦骨子里始终浮浪无行,也知道他终究有一天要三宫六院,心里却一直不愿去想这些,总觉得事情或许不会演变得这么糟,直到今日亲眼见了,才终于明白,原来改变一个人竟比改变历史更加困难。
刘邦就是刘邦,他绝不会因为我而改变。
心里那些隐隐埋藏着的愿望,此刻都如一场冷冷的嘲笑。
忽然想到历史上的刘邦日后在逃亡之时抛妻弃子之事,我更不禁打了个寒噤,为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
他对我,究竟能有几分的真心?
日后,他会成为汉王,割据蜀中,再然后,他会成为大汉天子,汉高祖,拥有四海。到那时,早已不青春明媚的我站在他的身边又有何地自处?
这样的念头,只怕也曾日日萦绕在历史上历史真实的吕雉的心头。且不说多年的夫妻感情,只说以色侍人,原本是这时代女子的悲哀,可是若是连以色侍人都不能够,那这女子还能以什么来自存自保,进而保护身边的人?这也是那位历史上的吕雉心底深处无可纾解的痛苦吧。
一夜无眠,清晨起来,净面更衣后,审食其回报说张良先生求见。
张良?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来得好快啊。
客厅之中,张良依旧一袭白衣静侯在那里,听说他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看着确实是憔悴了一些。见我出来,张良起身拱手作礼:“刘夫人。”
“坐吧。”我淡淡地道,又补了一句:“有些事我不想听,先生自然知道,就不要多说了。”
张良微怔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良此来是与夫人商量安民之事。秦人禀性强悍,我军虽进了咸阳,但民心不稳,每日都有大量百姓外逃,且不断有小冲突发生,沛公虽令部下善待咸阳百姓,但如此发展下去,只怕会酿成大乱。”
“这些事何须来问我?”我倦倦地道:“如今沛公帐下谋臣如云,先生更是天下少有的智士,应付这点小事情想必是易如反掌。”
“我和萧将军商量了一下,准备开官仓放粮济民,另外,打算废除一些秦时的苛政,释放一些因苛政而入狱的百姓。”张良微笑道:“昨夜刚刚听说刘夫人回到了咸阳,所以想来请教一下。良想师傅即将素书传授与夫人,想必夫人也有所得吧。”
“我昨夜三更方回,先生这消息知道得真快啊。”我似笑非笑地道。
“昨夜我曾见过沛公。”张良淡淡地道:“听沛公说起,才知道夫人已经回到了咸阳。”顿了顿,又道:“沛公打算安民之后,即整兵退出咸阳,回军灞上。”
“咸阳这等好享受,他还回灞上那冷冰冰的军营作什么?”我淡淡地道:“夫君自小吃苦,便让他多享用几日这人间繁华也是应该的。”
张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夫人也知沛公出身清苦,乍见这等荣华富贵,不免难以自持,这也是人间常情……”
我微笑了一下,道:“先生不说我也明白得很,身为妻子,怎么能连这点也不体谅呢?先生来之前,我还和审食其说,看夫君很是喜欢昨日那个女子,让他去打听一下,把那孩子拨到夫君身边侍侯。”顿了顿,又淡笑道:“说起来,这次来咸阳,二哥还问过我为夫君纳妾的事,这几年一直打来打去,我也顾不上这些,以后消停下来,倒是该上心了。”
张良看着我,过了一会方道:“是啊。”
“提到关于安民之事,吕雉倒有一点浅见,想说与先生听听。”我又道。
“请教。”张良微微拱了拱手。
“所谓开仓放粮,终是小利,天下苦秦者,无非苛政苦役,不管何人,若想收得天下人心,须得以此入手。吕雉浅见,与其废除一些苛政,还不如索性只与百姓约法三章。”
“不知是哪三章?”张良眉锋微挑,目光锐利起来。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这……”张良低头沉吟了片刻,道:“好是好,只是仅约三章,未免过简,总不能以此三章法度制关中吧。”
我淡淡地道:“莫非先生还以为夫君有望为王关中吗?当今局势如何,先生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张良神色微动,道:“莫非夫人于星象又有所得?”
“所谓天机,不过人心而已,先生觉得呢?”我微笑了一下,“今日所言,先生若有意向他人转述,切莫提及吕雉之名,吕雉不过一介女子,锋芒太露,只怕折福损寿。”
张良沉默了片刻,道:“沛公有妻如夫人,当真是天授之福。”
“先生过奖了,”我淡淡地道:“夫妻一体,我再怎么也还是得尽心尽力为他盘算才是。”
张良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又发了会儿怔,叹了口气,站起身,对一直侍立在身后的审食其道:“食其,去看看子婴吧。”
子婴一家被软禁的地方位于秦王宫一角的一处偏院里,想起数十日前,他软禁我于公子府,如今自己却被软禁在秦王宫,世事变幻,情势对调得竟是如此之快,不禁微叹了口气。
今日再到秦王宫,昨夜的奢糜之气已尽去,空荡荡的秦王宫里除了来回巡视的士卒再不见一名女子的身影。细问之下,才知昨夜刘邦下令将宫中所有女子分别集中于几处宫殿囚禁,无论士卒将官均不得私自与之交接,此令一下,这座素来香风扑鼻,处处莺声燕语的秦王宫便一夜之间变得寂寞而冷清起来。
----------------
再次推荐多一半的《唐朝好男人》,是一本很家庭,很温馨的架空,虽只是家长里短,却让人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