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是多虑了。虽然我一时摸不准刘邦的心思,但此时再将审食其放去砀郡却是徒惹猜嫌。沉吟了一会,轻叹了一声,道:“算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吧,至于砀郡那边,找个靠得住的人去。”
“是。”审食其喏了一声,悄悄退了下去。过了片刻,却又赶了上来,递上一件厚厚的男式布袍,道:“夜里风寒,小姐披件衣服吧。”
我微怔了一下,一阵冷风吹过,不觉打了个寒噤。我的衣物比一般士卒稍多,既有男装还有两三件女装,因嫌累赘,都打成了包裹丢在和粮队一起同行的那辆马车里,审食其自是不会去翻找,那么这件衣袍想必就是他自己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于马上抖开,披在了身上。这件衣袍比我的衣服要大得多,恰好裹住身体,手脚渐渐暖和起来,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谢谢你。”我向审食其微笑了一下,但想来他在黑暗之中也看不见我的表情。
审食其没有作声,像刚才一样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了后面。
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心中忽的一动,想到了一个与他同名不同姓的人,不禁精神一振,催马向前急行,一边走,一边睁大眼睛寻找刚才还在和我说话的萧何。他离去也不过片刻,想来还走得不远。
果然,赶了两三里的路后,黯淡的星光下依稀看见萧何正策马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侧着头和另一个骑马的将领低声说着话,再走得近些,才认出那个人是周勃。
“萧将军,”我催马近前,略有些气喘地道:“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呃……三嫂?”萧何转头看见是我,诧异了一下。因为旁边的周勃是自己人,所以他也没有避讳的喊我一声‘三嫂’。
我看了眼周勃,略沉吟了一下,觉得这话便是给周勃听去了也没什么,便道:“萧兄弟,你方才说取陈留,是否是打算绕过高阳直取陈留?”
听到我问这个问题,萧何神色凝重起来,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个想法。砀郡能接济的粮草不多,也不过能顶十余天,若先取高阳再取陈留,只怕在时间上来不及,途中一旦断粮,这几万人马立时就要乱了。”
“万万不可!”我失声道。陈留是秦兵东向用兵的重要贮粮之地,驻兵又怎会少,刘邦连昌邑都拿不下来,还想凭一点侥幸去攻陈留,岂不是自取败亡。
萧何挑起了眉,缓缓地道:“不知三嫂的意思是……”一边的周勃也吃惊得睁大眼睛看着我。
“萧兄弟,我一时也不能说得太清楚,”我定了定神,道:“不过,你若信我,一定要先过高阳再打陈留。”
“这却是为何?”萧何皱着眉道。
“萧兄弟,你且信我这一次。”我言词恳切地道:“沛公是我夫君,我只有想着他好,岂会害他。”自知这些的话听来实在荒谬,但却又无法说出其中原委,只能在心中祈祷萧何能鬼使神差的信我这回。
“那个……三嫂,萧大哥,我先到前面去看看。”周勃在一旁忽道,大概是听我们的对话有些诡异,他还算是个比较细心的人,觉得还是避之为好,便找了个理由,催马前去了。
我和萧何一时都没有说话,萧何固然是惊疑不定,我却也在烦恼着如何解释为何坚持要去高阳。过了半晌,方道:“有些事情,我暂时也说不清楚,但是你若信我,只要去了高阳,咱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陈留。”
萧何愈加惊疑,道:“那……三嫂为何不亲自与三哥说?”
“你三哥”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总不太好插手军中的事,而且……想必他也更信你一些。”
“万一……”萧何皱眉道:“三嫂……这个风险实在是冒得太大了些。”
“不会,”我接口道:“高阳不算是个大县,守军想必不会很多,就算……”我顿了顿,脑子飞速的转着,只想找到一条说服萧何的理由,道:“陈留与高阳不过两日的路程,我们仍可再攻陈留,到时若真没了粮草,破釜沉舟之下,众将用命,陈留也未尝不能一鼓而破。”
“什么……破釜沉舟?”萧何诧异的问。
“就是……”我一下咬住舌头,猛然醒悟此时巨鹿之战尚未开始,又哪里来什么破釜沉舟,只得含糊地道:“就是把家里东西都砸光了,一无牵挂反而能豁出命去。”
萧何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方沉声道:“三嫂说的可有把握?”
我忙点头,又道:“我一直随大军而行,难道会把自己夫妻的性命往死路上送吗?”
“好!我就信三嫂这次。”萧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三嫂素来不言则已,言则必中,希望这次也是如此。”
我大汗,想不到萧何对我竟有了这种印象,不禁暗想,类似于这等行军打仗的事,若非必要,以后还是少掺和为好,事事都能预知,难免让人侧目,视为妖怪。反正即使我什么都不管,刘邦也能顺顺利利到咸阳。也罢,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我还是继续少言少语,只管建自己的那个情报网去。
萧何素来说到做到,既答应了我,便立即催马去找刘邦说这件事去了。我则回过头再去找审食其。又在黑暗里找了半个时辰,才看到他的影子。
“食其,”我在他的身边停下马,觉得这么来来回回的跑,累得手足都有些发软,“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小姐?”审食其看到是我,吃了一惊。
“嗯,”我点点头,示意他将马拨到一边僻静的地方,“你替我查一个人,”我顿了一下,喘了口气,道:“高阳人,和你同名异姓,叫郦食其,高阳人。”想了一想,又道:“可能岁数不小了,好喝酒。”
“是。”审食其并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我这些莫名其妙的命令,知道日后总能见到分晓,所以问也没问,只道:“小人明日到栗县就吩咐下去。”
郦食其这个人是我适才突然想起来的,因为那个高阳酒徒的典故实在是太有名,以致于我这个不学历史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据说这个人一辈子好读书,但岁数老大也没什么出息,在高阳混了个比亭长还小些的职务干着,有点钱便混迹于市井酒肆之中买醉。醉了就好胡说八道,非常的不讨喜。后来刘邦路过高阳,他求见刘邦,并以陈留县令的人头作了晋身之礼,让刘邦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陈留。
之所以请萧何游说刘邦先进高阳,为的就是让这两个本该相逢的人遇上,只要郦食其能够如约出现,那么陈留也就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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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急行了近一天一夜的队伍方才扎营休息,我几乎是爬下马背,然后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审食其令人替我搭起的营帐里,扑在榻上,倒头就睡。刘邦和萧何他们将领还要为次日行军之事商议,我却是没精力劳神了,只管会我的周公去。
醒来时,天色已黑,帐内油灯都已点上了。转过头看去,只见刘邦坐在案几之前,面前放着一个酒坛、一只陶碗。他眉宇间似带着些烦扰之色,倒一碗酒,咕咚喝下,然后发一阵呆,然后又倒酒,又喝,又发呆。
我坐起身来,只觉得全身骨骼都酸软无力,不禁伸出手自己替自己捶着肩,又活动了活动头颈,不禁想着,似乎那些穿越文里主角常常身体都被改造得异于常人,或是百脉贯通,或是红颜不老,怎么我却没这等运气,可能是生过两个孩子又受过重伤,精力竟比普通人还要差一些。
“你醒啦。”刘邦注意到我已经起身,放下了酒碗,端起一边的托盘走到榻边坐下,道:“喝点粥吧,我想你也吃不下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