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刘邦和彭越这对刚认识的兄弟拼酒拼到半夜,一直喝到说话都有些不做主了。当然被我们俘获的那两三百剑盾兵也都放了,和他们曾生死搏杀的敌人坐在一处喝酒。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士卒们还不能像他们头一样放得开,毕竟在白天的厮杀中,有不少曾经的兄弟永远的倒下了,而他们如今却在和杀死自己兄弟的人一起畅饮。但几碗酒下肚,气氛便缓和了些。酒自然不会是好酒,浊汤般的有些酸涩,但是酒永远是弥合伤口的良药,至少,也可以忘记伤口的存在。
彭越其实不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几碗酒下肚,刘邦便套出了他的兵力虚实。
“兄弟手底下如今有三四千人,几伙人凑起来的,”彭越摇头道:“蒙泽里弟兄看得起,喊我一声大哥,我总得要带他们寻活路不是,也难啊。”他一仰头,又一碗酒灌下了肚,似乎略有了些醉意,扒住了刘邦的肩道:“大哥,不瞒你说,兄弟今天带出来的八百人是从几千人里面挑出来的,配剑配盾,花的钱海了去了,个个都是全寨子人的心尖子肉啊。这一仗就打掉了五六百,兄弟我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向他们交代呢。”
“没事,有大哥呢。”刘邦反手也搭上了彭越的肩膊,带着酒意呵呵笑道:“大哥别的没有,粮食还够吃几天的,你先拿点走,不能让兄弟你空手而回是不是。”
“大哥,好人!”彭越伸起了大拇指,啧啧道:“好人啊!”
两人带着酒劲嘿嘿笑着,然后又是两碗酒下肚。
见两人喝得兴起,我悄悄的起身离座而去,让萧尚将审食其唤了来。
“食其,”我看着他在篝火映照下明暗不定的脸,沉吟了一下,道:“这兵你是怎么调来的?”
“砀郡的守将就是吕府的人。”审食其见我有些诧异,解释道:“大公子曾交给武安侯五千人马,其中大部分后来都被留在了砀郡职守。守将也是我们吕府的老人,原先曾教两位公子功夫的那位师傅。”
“哦。”我点了点头。两位哥哥学功夫的事我极少掺和,对教他们武功的那些人也不是很熟悉。吕府素来好养闲人,就像以前的那位胡济世先生一样,正经书没教几年,人却一直在吕府住着。想必两位哥哥的武术教练也是如此,一直养在府里,可能后来哥哥掺和着造反起义,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也就跟着在军中混了。
若是如此,审食其调兵倒不是难事,我与他们不熟,审食其却是熟的,甚至还跟其中的一两位学过几手功夫。自己府里出来的人知根知底,明白审食其是跟了我十几年的人,自然也就能放心的把一两千人马交到了他的手里。
“虽是如此,但是……”我微皱着眉,想着今天刘邦看到审食其时的神色。当时他的目光是轻飘飘地滑向了审食其,然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噢,食其也在这儿啊”。只有这一句,反而让人觉得莫测高深。
“唉,”我轻叹了一声,道:“这种事,军中比较忌讳。我知道你是忧心我的安全,但是……”
“我明白,小姐。”审食其沉声道:“不过若有第二次,小人还是会这么做的。”他嘴角微弯了一下,道:“会先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将至三更时分,刘邦才醉熏熏的到了我的营帐里。没有丫头在身边,短兵也被打发到帐外去了,于是一切都只能我来。好容易才替他卸下盔甲,将一个死沉死沉的身子搬到了榻上。
“夫君,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我坐到案几前,拨亮了油灯,淡淡地道。刘邦身上酒气熏天让人离得近了都觉得呼吸不顺畅。
“唔……”他在半醉半醒中哼了一声。
“审食其走之前,我曾给过他一份调兵手令。”我注视着仰卧于榻上的刘邦,缓缓的道。
“噢……”他又哼了一声,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翻过身去,背对着我,随即鼾声大作。
他真的知道了吗?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不确定起来。随即微微苦笑了一下,和他说这些话,其实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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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和彭越很快达成了共同进退的意见,彭越同意带着余下的三千多人助攻昌邑,而刘邦则送了一大批粮食和兵器到他的巨野泽水寨之中。
刘邦拍着彭越的肩,语重心长的道:“兄弟,这昌邑城哥哥不要,打下来了也留给你。哥哥就取些粮草,够西去路上用就行了。你老窝在巨野泽里也不是个事,拿下了昌邑城,再招些兵马,这才能玩大喽。”
彭越则显出激动之色,连声道:“是,我听大哥的,大哥说打哪儿,咱就打哪儿。”
于是全军拔营,在昌邑城外与彭越的三千兵众会合,共同攻打秦军的这个后备粮仓之一的昌邑。
由于前面的几座城池,刘邦都非常轻松地拿了下来,所以在攻打昌邑之前,他一直抱着种非常乐观的想法,认为只要舍得多付些代价,昌邑也可一鼓而克。但是现实很快让他清醒过来,三日的强攻,兵卒损失近万,但是昌邑还是牢不可破。攻城之战,十则围之,向来攻方消耗远远大于坚守的一方,如今面对着城内的近万守军,刘邦终于意识到强攻无法达到目的了。但一味的围困也不行,昌邑是个粮仓,城内粮秣充裕,真要把昌邑围死,非得要大半年的时间,而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又哪里容得他在这里耗上这么久。
正在踌躇间,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自安阳传来,项羽把宋义杀了。
这之前我一直令人留意着安阳的消息,但长达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安阳却一直风平浪静,而项羽这个火躁的家伙在范增的安抚之下居然也没有跳出来生事。我始终记不情项羽究竟是什么时候杀的宋义,于是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竟感到有些惶惑,害怕因为自己的到来会改变了历史。如果项羽没有杀宋义,那么巨鹿之战又将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
还好,或许因为我介入历史还不算太深,或许宋义之死是无法改变的宿命,在四十多天之后,项羽终于把宋义一刀杀了。
在其后送来的更详细的情报中则显示,在此前的这些天里,项羽的隐忍不发并非是真的心甘情愿,而是为了杀宋义的行为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这个借口并不很难找到,宋义在安阳停兵多日,军中将领早已议论纷纷,颇有怨言。当初从彭城带出的粮草已消耗大半,一时半会儿新的粮草还接济不上,军需官又弄不清究竟要在安阳呆多少天,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士兵的口粮扣减了一部分。扣粮的行为在军中从来都是大忌,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行之,但宋义不知为什么竟默许了扣粮的举动。再加上已近深秋,军士的冬衣也未及时更换。又冷又饿之下,一股巨大的不满和愤怒开始在北征军内部暗暗酝酿着。
以范增的智慧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军心的变化,他只需为项羽寻找一个完美的时机而已。
宋义之子宋襄即将赴齐国为相,与齐使高陵君同行。宋义可能一来是为了表示对齐国大王的感谢,二来也舍不得儿子,便一直留高陵君在安阳盘桓,直到齐国发使来催,方才送他们上路。这一送就送到了无盐,并在无盐设下了酒宴,直喝到天将大亮方才散席。宋襄东去,而宋义则自回安阳。
事也凑巧,宋义送子的那夜,安阳大雨。秋雨寒风,直冻得二十万将士瑟瑟发抖。这时,不知从何处传出宋义上将军送子设宴的消息,军中那种久蓄的不满和愤怒终于爆发了。甚至一名小兵都敢指着宋义的大帐骂娘,而低级军官们却冷眼旁观,沉默不已,任由这种行为在整个军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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