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审食其去办的也不是多么难的事,不过是造谣而已。
造谣也造势。
造秦楚两军决战巨鹿的势。
对秦军而言,决战巨鹿原就在他们谋划之中。有章邯的几十万郦山役众,又有王离的二十万北地强兵,攻破小小的巨鹿,本不在话下。围而不打,便是欲以巨鹿吸引天下诸侯,诸侯救赵,则带本部攻击诸侯,一举扫荡诸侯。诸侯不救,则拿下巨鹿,尽歼赵军,打击诸侯士气。再者,远在咸阳的二世与赵高自李斯亡后,只懂得频频催其速战,若再与楚军旷日持久的缠斗下去,且不说胜负如何,单朝中的压力,就不是他们前线的将领能承受的。
既然要战,就满足他们轰轰烈烈打一仗的梦想。我并不担心结果,因为我知道这一战秦军必败。
审食其广发人手,四处传言,只道楚国怀王也欲与秦一战,倾全国之兵二十多万而来,已至安阳,只待稍作休整,便将兵发巨鹿。这些话有九分都是真的,唯一的不同是把刘邦的部队含糊的说成是宋义的前锋,仅此小小的一点差别而已。现在两军同驻安阳,倒也容易混淆视听。
事实证明,秦军对宋义这只义军中最精锐部队的重视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我原只希望王离能将成阳的部队调走,岂知他竟连成武、毫南的精锐士卒也一并抽走了。在其后的情报中我才知道,真正围困巨鹿的是王离的北路边防军。而章邯则只是只在棘原扎营,为王离看护粮路。
当年陈胜王大将周文西进函谷,二世才不得不起用章邯,而王离则是在蒙恬死后立刻被赋予了北地的兵权,两相比较,自然能看出在章邯与王离这两位将领之间,二世显然更信任出身将门世家的王离。文人相轻,武人亦难免,王离深受二世宠信,又怎会将商人出身的章邯放在眼里,自然也更加看不上章邯手底下那批由郦山刑徒组成的杂兵了。
所以,当王离与章邯在巨鹿城下并肩作战时,整个战场的指挥权有意无意间滑向了王离。而章邯只能委屈的为他看护粮路。
可是王离不是蒙恬,也不是王贲、王翦,严格的说,他并没有打过多少大仗。所以才会为了等待在巨鹿辉煌的一战,将成武、毫南等地的精锐士卒大半抽去巨鹿,给刘邦留下了可趁之机。若换了章邯,或是蒙恬、王贲中的任何一位,只怕这战局又会成为另一种样子。
楚国自项梁死后,其实早已外强中干。彭城守军居然仅剩区区一两万,秦军只要在巨鹿严阵以待,层层布防,拖住项羽数日,然后以数万精兵直袭彭城,只怕倾刻之间就能将楚王都覆于掌下。到那时再回兵巨鹿,项羽纵有不世之勇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但是,王离身上那传自名将王翦、王贲的血液在激荡着,他渴望着打一场能证明自己、能使自己的名字并列于先祖之旁的大胜仗,所以他选择了与楚军在巨鹿生死博杀。
这将是两个名将世家的宿命对决。
若干年前,在秦灭六国的战役中,王离的爷爷王翦与项羽的爷爷项燕在淮水血战,今天轮到他们的孙辈在黄河之畔再次相逢。
那一次,赢的人是王翦,而这次胜利者将会是项羽。
历史的巧合竟是如此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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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记忆中的历史中,关于巨鹿,只有项羽和章邯两个名字,直到今天,从审食其不断收集回来的情报中,我才注意到王离这个决定巨鹿之战胜负的人物。有这样一位人物存在,是是大楚的幸运,更是刘邦的幸运。
审食其见我看着关于前线战报的竹简只是沉思不语,便也没作声,只静静地立于一边。
过了半晌,我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轻轻放下手中的竹简,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道:“知道了,干得很不错。”又道:“你继续忙吧,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就马上就送到我那里去。”说着转身走出审食其的营帐。虽是在军营之中,但与审食其两人长时间单独呆在一顶小营帐里总是不好,孤男寡女,若被有心之人看到,难免又是一番口舌。
走到门前,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猛的又转过头,打量着审食其营帐里那堆得高高的竹简。
那个念头几乎抑制不住的要从我的口中迸发出来——“造纸,我要造纸”。
其实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我便曾惊奇的发现,这里也有纸。但这时代的纸却并不能写字,因为这时的纸只是絮麻产业的一项副产品,若在上面写字,墨汗便会洇开,以致字迹模糊,不成形状。所以这时代的纸用处并不大,偶尔包包东西而已,我则也只是买来处理个人卫生问题。
也曾想过造纸的事,但在这个绝对没有专利意识的强权时代,任何新的技术发明,如果没有实力去保护,最后的结果便只能是被掠夺,发明者绝不可能成为最大的获利者。所以,我开饭馆、开当铺、开镖局,却不做任何一项技术上的简易革新,除非有一天我可以确定能保护到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可以确定别人不敢对我的利益起占有之心。
单父的小女子吕雉没有这个能力,但现在的武安侯夫人在砀郡却可以办到了。
更重要的是,原始的造纸工艺并不复杂,历史上的比较成熟的造纸工艺出现在东汉,由蔡伦所创,相距并不遥远,技术上也完全可以实现。
以前旅游时在山区作坊里看过的原始造纸工艺一下子涌进我的脑海,忽而又想着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居然会从我的手中出现,不禁有些恍惚,只是怔忡的站在门口发呆。
“小姐?”审食其想是发现我神情不对,小心的问了一声。
“呃,”我猛的清醒过来,扫了他一眼道:“你跟我来……噢,不,你等一下,嗯,待会到我的营帐里来……”一时连说话都有些乱,转身急跑着回到自己的营帐里,也顾不得四周兵卒们投来的那种惊异目光。
“造纸,造纸……”我心里默念着,摊开一编空白的竹简,将我所知道的最原始的造纸工艺写了上去。
造纸的工艺说是复杂,其实也简单,将树皮、麻头以及破布、竹节、鱼网之类纤维性物质全部剁得极碎,然后放入石灰池内碱煮数月,再放进清水中浸泡一两月,然后再捣烂搅打就可以形成纸浆了,然后用编得极细的竹丝密帘抄之,再杠压,最后晒干,就可以揭下成纸了。
我飞快的在竹简上写着一道一道的程序,兴奋得两颊发热。虽然这些程序还只是纸上谈兵,具体成功还需要无数次的试制与研究,但至少,我写下的东西将为成熟造纸术的出现指明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再搭配以熟练的技工,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成果。
也就是说,很快,一张真正意义上的纸将因为我而出现。
“七夜,”我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大声道:“去把审食其叫来!”
“是。”叶小七喏了一声疾步去了,过了片刻,审食其的声音在我的营帐门口响起:“吕将军……”
我刚刚写好最后一个字,激动之下,随手将笔抛之一边,不待审食其说完便大声道:“进来!”
审食其走了进来,然后他看到了我的状态,显然吃了一惊,竟呆愣了一会没说话。
“食其,你看看这个。”我拿起竹简,将上面的字迹略略吹干,然后快步走到审食其的面前递了给他。
“是。”审食其应了一声,然后拿起竹简看了看,有些迟疑地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纸!”我捏着拳头,大声道:“要做纸。要做能写字的纸。”我快步走到案几前,随手抓起几卷竹简,晃了晃,然后‘哗啦’一声扔回了案上,道:“再不用这些麻烦的竹片子了,我要用纸,薄薄的,能写很多字的纸。”
“食其,”我又走到审食其面前,抬头看着他,“你让人在砀郡给我办个作坊,按我上面写的步骤把纸给做出来。”我觉得双颊简直烫得要发烧了,“只要纸做出来了,你审食其的名字将会名垂千古……”
“呃,是,是。”很明显,审食其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似乎有些困惑,神色也有些奇怪,但却仍习惯性的回答了我几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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