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率手下这两三千人日夜急驰赶往砀郡,好在其中大部分是灌婴带的骑兵,速度倒也够快。在他之前,萧何与周勃已经先行一步回到了砀郡集结兵马,准备粮草,所以当我们到达砀县的时候,看见县城外已竖起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寨中的士卒们忙忙碌碌的准备干粮、擦试刀剑,一副热火朝天的备战状态。
萧何与周勃列队在营外等侯,见到刘邦马到,纷纷迎了过来。军营原有自己的一套礼仪,但他们都是老兄弟了,也没有多少客气的,说说笑笑的便一齐拥着刘邦往营寨中走去。我则身形稍缓,静静的跟在了众人的身后。
“妹妹。”耳边忽有一人低低的唤了一声。我猛的抬起头,竟然看见大哥吕泽一身盔甲站在面前。
“大哥,你怎么来了?”我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惊喜地问道。
吕泽冷着脸道:“那你又怎么来了。”他盯着我身上的宽孺大袍,道:“还穿成这个样子。”
我微笑了一下,也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有人说我穿男装比较好看。”
“军营哪是女人呆的地方,你……你就不能安份点?”吕泽怒道。
“吕将军。”我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吕直,现为军中谋士。武安侯片刻就要升帐点兵,若三鼓还不到只怕就有些干系,告辞告辞。”说罢,顾不得吕泽面色铁青,一摆袍袖抽身便走。
将到大帐门口时,又微微转头回望了一眼,只见吕泽呆立在原地,然后猛的一跺脚,转身快步向大帐行来。
“七夜,查查大哥是怎么来的。”我轻轻地对站在帐门外角落里的叶小七道。
“是。”他喏了一声,悄悄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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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泽的到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
自刘邦离开沛县之后,一应军务都丢给了他。于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率兵游走于丰县、沛县、薛县、留县以及单父等地,倒也闯下了颇大的声势。而此次来砀县,一则是因为刘邦为了集中兵力西征,特地抽调了他手下的五千兵马,二则却是为了雍齿。
雍齿这个不讨人喜的孩子,自刘邦得回丰县之后便一溜烟逃到了魏国,怎料魏国不久便被章邯所灭,雍齿只得再度逃亡。万般不得志之下,又回到了沛县。他知道刘邦怨恨他,只敢来找吕泽求情。我这个大哥的心肠素来软,想到当年好歹在沛县也是在一起厮混过的,虽也痛骂了他几顿,却不忍心真下狠手。思来想去,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只管将雍齿送到刘邦这里便是,他们的恩怨且由他们自己解决。
“难怪。”我点点头,想起进帐后萧何曾伏在刘邦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刘邦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想必就为了此事。
刘邦升帐的时间并不长,他素来不来虚文,点将完毕之后,就用几句大白话讲了讲西进咸阳之事,以及西进中军中各将的安排。至于更细琐的关于粮秣等事,萧何早就已经替他打点好了,用不着他操一点心。好在帐里都是些老朋友、老兄弟,早已习惯了他的口吻,若突然换一种语气,只怕还会惊异莫名。
众将还在兴奋不已,刘邦就匆匆宣布散帐,然后起身就进了后面一个小营帐中。
他要去见他另一个老兄弟——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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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营帐紧贴在刘邦主帐的后面,小小的一个。其实以我在军中的身份还没有资格独占一个营帐,但好在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个个心知肚明,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回到帐中的时候,不出所料,大哥吕泽正坐在里面等我。
“吕将军。”我淡淡的招呼了一声,将手中的竹简放在了案几之上。这些竹简都是军中的各种文书以及往来情报。刘邦比较喜欢直接听手下人口头汇报,然后一边问一边想一边商商量量就把事情给办了,这些正经文书反而被弃之一边,被我一股脑儿搬进了自己的帐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彭城?”吕泽沉声问。
“不知吕将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撩袍角,跪坐在案几之后。
“啪!”吕泽猛的一拍面前的案几,怒道:“你装什么傻!”
“吕将军,您最好看清楚些,坐在你面前的是随军谋士吕直,而不是你的妹妹吕雉。”我慢慢地道:“就算我是吕雉,也早已嫁入刘家为妇,与你有何干系?”
“你……”吕泽怒视着我,半晌,神色渐渐黯然了下来,“妹妹,大哥也是为你好。刀枪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把爹娘给疼死。况且,你终究是女儿身,整日女扮男装呆在一大堆男人中间,刘季他虽不说,心里也难免……”他顿了顿,又道:“秀儿和如意都还小,有娘在身边总好一些。还有刘肥,一直都丢在太公家里,你终究算是他娘,也不能一直不管不问。别看刘季现在马虎,但今后若有一日和你计较起来,你可怎生自处?”
他摇头叹道:“自小你就比我们聪敏百倍,但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一时的任性而误了自己的终身。”
在我的眼中,我的哥哥们一直是顽劣不通世务的富家子,因年岁差得较多,一直也不很亲近,这般真心真意掏心窝子的话,却是第一次听吕泽说出来。我不禁抬起头,看向了吕泽,忽然发现他身披盔甲,神色从容沉毅,竟早已不是当年惹事生非的纨绔少年了。
每个人都会长大,他也是。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
吕泽凝视着我,终于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道:“也罢。我明日即回沛县,你则要跟着刘季西去,”他微叹了一声,道:“各由天命吧。”
“大哥。”我看着吕泽一脸失望之色,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解释什么。
吕泽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向帐外走去,走到帐口,却又停住,淡淡的道:“不过,你始终是我妹妹,如果有一天真过不下去了,记着保住一条命回咱们自己的家。”
是的,就算有一天山穷水尽,我还会有一个家,有保护我的哥哥。
“哥哥,你等一等。”我站起了身:“能不能请大哥帮我一件事?”
“嗯?”吕泽转过了身。
“我想请哥哥替我把刘肥接到彭城去,只多一个孩子,妹妹应该还能管得过来。”
“嗯。知道了。”吕泽没什么过多的表情,转身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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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刘邦都没有在我面前出现。我躺在榻上,一时想着大哥吕泽说的话,一时又想到雍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点亮油灯翻看着那些堆在案几上的竹简,却又有神不守舍,终于还是叹口气,推开了那堆的竹片,披上件长袍,踱到了帐外。
秋夜的军营一片寂静,偶尔有巡逻的的士卒排着队走过,此外便只有营帐间燃起的篝火不时发出轻轻的噼啪声。我游魂般的在营帐之间晃着,渐渐的,终于有了一些睡意,正欲回营帐,却看见刘邦主帐前的篝火旁坐着一个人,身影很是熟悉。
我慢慢的晃到了近前,终于看清这个和我一样三更半夜不睡觉的人竟是刘邦。
听到我的脚步声,刘邦抬起了头,却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只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了身下坐着的一小块毛皮垫子。
我坐下,拾起一根干树枝拨着火堆,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问:“见到雍齿了?”
“嗯。”刘邦哼了一声。
“是杀还是放?”我打了个哈欠,身子渐渐向他靠过去。
“你说呢?”刘邦沉声问。
“不知道。”我靠在了刘邦的肩上,迷迷糊糊的道。说完,终于忍不住睡意侵袭,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