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玉端来了粟米粥,还搭有两碟我教厨子腌制的酸咸菜,清爽可人。我虽是不饿,见了却也有了些食欲。吕须和秀儿几个见思玉端来早点,知道我已起床,一大三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审食其也默默跟在后面,侍立于一旁。
“娘,娘,娘……”秀儿和如意围着我像两支黄嘴小雀般叽叽喳喳的叫。吕须也抱着伉儿在边上坐下,微笑道:“昨天怎么在车上就睡着了,结果到家以后把我们都吓死了,还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说你只是睡着了,我们才放下心来。”
“哦?”我微微怔了一下,想不到自己熟睡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可见是睡得够死的。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将如意抱在怀里,道:“这几天也实在是太累了些。”
吕须白了我一眼,道:“姐,打仗是他们男人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看你看……”她忽然凑近了我,伸手在我头上轻轻一动,“你看看,都有白头发了。”
我瞟了一眼那根头发,接过来随手丢在了地下,微笑道:“长几根白头发有什么奇怪。”
“胡说。”吕须嗔道:“女人就是要年轻貌美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刘季也非是当年的一个小亭长了,好歹如今也是个将军,想找几个年轻美貌的侍妾那还不简单?你再不把自己打理好一点,迟早有一天刘季的眼里就看不到你了。”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人都会老的,以色侍人终非长久之计,何况我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他若心里没我,也只得由他去。”
“娘才不老,娘最漂亮了。”秀儿在一边嘴巴甜甜的道。如意听姐姐说话,也懵懵懂懂地跟在后面叫道:“不老,不老。”倒逗得吕须噗哧笑了出来,道:“两个傻孩子。”这一笑,前面说的话便都化作烟云散了,其实谁也都没怎么当真。吕须现在把樊哙吃得死死得,倒也没认真想过年老色衰之后会怎样,也不过是嘴上念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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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后,吕须带着三个孩子去了,我却把审食其留了下来。
“食其,如今怀王有迁都之意,我欲带几个人随怀王车驾先行。待那边安置妥当后,你和灌婴再带着家里其他的人跟过来。”
“是。”审食其俯身喏了一声。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什么话,莫非真的就不能和我说吗?”
审食其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小人想说,像去雍邱这等冒险的事,请小姐以后不要再做了。”
我微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李由虽然曾是我的朋友,但如今各为其主,生死由天并无所怨。小姐不必为了顾念小人而置自己于如此危险之境,不值得。”审食其停了片刻,终于又道:“若是红玉在世,想必也会这么说的。红玉……她,一直到死,都不曾怨恨过小姐。”
我眼中忽然一热,似乎有眼泪要控制不住涌出来。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红玉,觉得亏欠了她,亏欠了她和审食其。虽然不曾说出口,但那种悔恨和歉疚却重重的压在我心头,让我无法原谅自己,让我总是想着办法去补偿,以求心安。
但是,真的补偿得了吗?
有些事,发生了,就永远无法挽回,有些伤口,出现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这一世,我注定将背负着对红玉的亏欠走过以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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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定陶战报的正式送到,留守有盱台的官员顿时乱成一团。一直以来,武信君项梁以及他的项家军是他们心中最强大的倚仗和靠山,如今大树倾颓,虽然还未出现树倒猢狲散的情景,但人心惶惶却是难免的。
这时,熊心展现了一位英明君主应有胆识和气度。早朝上,这个十多岁的孩子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而是以从容的神态和果决的判断为大楚未来的前途做出了选择。
“寡人决意迁都彭城,亲督战阵。”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面前的群臣,“此事已定,卿等不必多议。”
众臣沉默了片刻,然后在这个孩子的目光逼视下一齐跪拜称诺。自熊心称王以来,也许直到今天的这一拜才真正发自他们的真心。
这些都是在赴彭城的路上陈平告诉我的。
这次出门,我身边只带着思红、思玉两个丫环以及叶小七等几个侍卒,但虞姬也和我同坐一辆马车。项梁出事之后,因项家主要将领都在前线,武信君府人心浮动,也没人主事,听到怀王迁都的消息,有的说随行,有的又反对,竟是拿不定一个主意。虞姬虽然不愿管打仗的事,终是挂念项羽,便自己带着两个丫环与我同去彭城。
人既然不多,熊心索性便也把我们纳入了怀王府的队伍之中。陈平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很长一段时间和熊心待在一起,偶尔告辞出来,碰见我,便也聊聊当前的形势,暗示一下到彭城以后的一些策略。
说到这些事的时候,陈平的那双丹凤眼会敏锐的注视着我,像是要从我的神色里找出一丝特别的意思出来。但是我并没有,我并不是一个对历史了如指掌的人,实际上,很多的历史细节我根本就不知道。甚至包括这次的迁都彭城,我都不知道它在历史上是否真的发生过。
但是我相信陈平。
于是我只能微笑着点点头,听陈平说下去,却不敢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因为事态紧急,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熊心虽贵为怀王,却也必须每日骑在马上赶大半天的路。每日晚间休息之时还要拨出相当长的时间与臣下们商谈国事,吃苦耐劳,精力充沛,连陈平私下也称赞了他一番。
路上非止一日,终于到达了彭城县外。
彭城,也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自古便有南国门户,北国锁钥,中原屏障之称,陈平提议迁都至此,并非是信口胡言。
在此之前,随着怀王颁下的一道道诏谕,所有在外作战的队伍都已经退回了彭城。这其中既有定陶残军,也有项羽、刘邦的队伍,还有吕臣派在附近做战的小股部队。陈平又作主,令吕臣军驻彭城以东,项羽军驻彭城以西,沛公军则驻砀郡,三军成鼎足之势,共同护卫彭城。
这时,大楚在前线带兵的主要将领都已提前回到了彭城,熊心到后,立刻便被一群面色凝重的武将迎进了府衙,在这群人中,我看见了刘邦却没有看到项羽。
“他呢,他怎么不在?不会也出事了吧。”虞姬坐在我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外面,咬着唇喃喃自语。
“周将军在那里。”叶小七在马车边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周勃正带着几名士卒闲闲的站在府衙门外。以他在军中的职级还进不了府衙参与商讨大事,也只有守在府外等侯刘邦。
“把周将军请到这里来。”我道。
叶小七喏了一声,催马过去和周勃低声交谈了几句,周勃抬头看了看这边的车驾,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站在车前叉手行了一礼,道:“三嫂。”他多日在战场上厮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唯有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更显得精干。
我微笑着点点头,道:“周兄弟这一路辛苦了。”顿了一顿,道:“怎么不见项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