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我凝视着那个站在长棚下的人,道:“待会儿去查查这个陈平的来历,越细越好。
“是。”叶小七俯身喏了一声。
我放下窗帘,一颗心砰砰乱跳了一阵。陈平,与一代谋圣张良齐名的阴谋大师,莫非就是那个白净俊美的青年?居然在项梁地府外见到了他,莫非这便是天意?
由陈平不禁又想到了另一个人——韩信。他此刻是否也在项梁军中呢,但如今项梁手下部众已过十万,盲无目标地去打听这么一个人,只怕会引人疑窦,反而不好。也罢,我叹了口气,若历史还未大变的话,韩信终究会投到刘邦的手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两个时辰后,叶小七来回报他查到的情况:“这位陈大人是阳武县人,后投奔魏王,官至太仆。不过听人说近日与魏王颇有些不睦,来见武信君也并非魏王所遣,可能是欲投靠武信君而来。”
我沉吟半晌,问道:“七夜,盱台有什么静一点的酒家?”
叶小七想了想,道:“如今盱台人多,各家都爆满了,要说清静,也只有城外的一些酒家。”
我点点头,回身取过一块布帛,在上面写上几个字,折叠起来,递给了叶小七,道:“你找个没人的空把这个交给陈大人,约他明日到城外见面。地点由你定,只需人少、清静便好。”
叶小七喏了一声,接过布帛转身去了。虽然身为在室妇人,私自传递物品给一名男子的行为在常人看来总有些暖昧,但我素知叶小七机灵过人,自然懂得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倒也不必和他多费口舌解释。
叶小七挑的地方不错,盱台城外,淮水边上,树丛中挑起一只高高的酒望,因为离驿路较远,在水声衬托之下,反而显得格外安静,
雅间里,陈平一身布衣,负手立在窗前,听到脚步声,迅速回过头,随即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我微笑了一下,料想他面露异色必是因为看到约他之人居然是一名女子的缘故。
这一次近看,才发现陈平果然是一名美男子,面白如玉,两道剑眉,眉下秀气的一双丹凤眼,明明是正色凝视,偏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风流之感,难怪有盗嫂的绯闻传出。
陈平的诧异一闪即逝,他拱了拱手道:“敢问,可是夫人约我至此?”
“正是。”我微笑了一下,道:“先生请坐。”
陈平微微迟疑了,随即在一边盘膝坐下了,却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打开,又看了一眼,才道:“那么这几个字也是夫人所写?”
“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我淡淡地道,“应该没有写错吧。”
这是陈平在家乡时说时一句话,当时他不过是阳武的一个穷文人,为乡里的社庙做社宰,负责分配祭肉,每次都极其公平,乡人赞之,他却私下里道:“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但现在的陈平声名不显,这句话也便不为人知。而我当年读到这段时,偏偏对陈平怎么能把肉分得公平极感兴趣,顺便也就记住了这句话。
“夫人怎么知道这句话?”陈平凝视着我。明知道他满腹狐疑惊忌,但这一凝目而视却让人觉得他此刻正深情款款地看着你,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我微咳了一声,避开了他的眼神,道:“先生素有大志,天下乱后,先投魏王,官至太仆,可惜魏王并非可辅之才,屡谏不用,反听谗言猜忌先生,先生这才弃魏投楚,欲往武信君帐下效力。以求大志得展。”我微笑了一下,道:“不知道我说的,是也不是?”
陈平沉吟一下,忽然往后轻靠了一下,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下来,微笑道:“夫人说的不错。”
“先生真的认为武信君……”我顿了顿,道:“已错一次,就不怕再错第二次?”
陈平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眯了一下,却笑道:“不知平之所为有何错处?”
“我只不过是爱惜先生一身才华,不愿您在这乱世中更多蹉跎而已。”我淡淡地道:“不知先生可愿与我作赌?”
“赌什么?”陈平挑了挑眉。
“近日不论武信君有何战事,请先生都称病莫去。若武信君能平安回来,您便大可安心在他的帐下效力,若武信君……”我微笑道:“还请先生答应我一件事。”
陈平又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凝视着我,半晌,方道:“夫人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可否直言?”
“先生说笑了,有谁能知未来之事?”说完这句话,我不觉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是近日夜观星象,稍有所得而已。”观星术,这门神秘莫测的学问,今日没奈何之下,也得借来做个门面用一用。
陈平的脸色微有变幻,看了看我,又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洒脱地笑了一下,道:“那就与夫人赌了!”片刻之间便做决断,果然是一代谋臣的本色。
我点点头,心里暗自赞赏,道:“好。不出数月,此赌必见分晓。”说罢微笑着站起身道:“此地风光不错,先生不妨多留连片刻,小女子另有事在身,要先行告辞了。”
“且慢。”陈平站起身道:“说了这半天,平还不知道夫人的姓名来历,可否相告?”
“家夫刘季,现在武信君帐下效命。”我微笑着俯身一礼:“陈平先生,吕雉告辞。”
-------------------
虽然已与陈平作赌,但目前仍不是见分晓的一刻,我与他都下意识的闭口不谈这件事。此后数日,生活又平静了下来,不时去和虞姬聚一聚,偶尔也去熊心那里和景大娘聊一聊。然而张良的到访很快打破了我貌似安静的生活。
“武信君已立韩成为韩王,任我为韩国司徒,过两日我就要随韩王赴颖川去了。那是韩国故地,唯有韩地尽复,韩国才算真正的复国啊。”张良略带一丝感叹地道。
我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先生,让这天下重分,复归战国,真的是件好事吗?
张良微怔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了我,向远远的天际望去,久久没有说话。
“虽然大秦暴虐,但若七国重现,岂非战乱又起?到那时,这天下的百姓不过是刚从油锅起,又落进汤锅,便想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也不可得了。”我轻轻地道,忽然想起一句话,不由微叹了一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天意难料啊。”张良的脸上现出茫然之色,他轻叹了一声,道:“良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道:“师傅将《素书》传你,我想其中必有深意。只是师傅乃世外高人,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实是怎么也揣摩不出。”他顿了顿,忽然现出一丝犹疑之色,道:“或许……或许……”终又摇了摇头,道:“只是你一女子……嘿,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