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食其走后,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耳朵和眼睛,没有人再为我四处打探军情,内外传递消息,每日只深居于府中,几乎与外面那个沸腾的大时代隔绝了。
刘邦将那八百骑兵还给了我,经过那场乱战,这八百骑兵只剩下五百余骑,他便又从自己手下拨了数百人,凑齐了一千人。如今刘邦财大气粗,早已不将这千八百人看在眼里,还给我,也不过是想哄我开心。
我自问没有成为沙场女将的和潜质,却又不甘心任由这一千骑兵嬉戏荒废,谋思良久,只得从哥哥吕泽那里要来灌婴。其实我也只知他是汉初名臣而已,待他来后,细心观察了数日,才惊觉这人竟是天生的骑兵之才。灌婴似乎天生有种和动物沟通的能力,不管多么烈性的马,只要他稍作调教,立时便服首贴耳,驯服异常,人马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将骑兵的速度和力量发挥到了极至。
仅就一名骑兵将领来说,他显然胜过审食其。
但他不可能代替审食其。虽然在我出门的时候,他也会陪在车旁护卫,虽然当我吩咐一些事的时候,他也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可他永远不可能像审食其那样知道我想什么,需要什么,甚至有时不等我开口,就把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
他不会是第二个审食其,他只是灌婴,一个优秀的骑兵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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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政治的地方就有斗争、有妥协,自古皆然。
小小的盱台挤进了近二十万的义军,这其中既有项氏的江东军,也有陈胜王手下硕果仅存的少数精锐,还有像刘邦这样大大小小的各地起义军。随着楚怀王孙熊心的到来,盱台的形势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不断地斗争,又不断地妥协,再斗争,再妥协……局势终于渐渐明朗起来。
熊心被各方尊立为楚怀王。怀王原是他爷爷的王号,续用这个名字,其目地就在于向天下告示他乃是正统嫡传的楚国王室后裔,而不是像景驹那种随随便便的旁支小系。
老谋深算的东阳长者陈婴把手下的两万多人马丢给了项梁,甘愿做一名无兵权的文臣,作为回报,项梁为他争取了三个县的封邑,并力挺他做了楚国的上柱国。
故楚老臣宋义则被封为卿子冠军,意为冠于所于武将之上的将军,其实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而作为陈胜王一系的代表,吕臣并没有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得到什么,但熊心却提出任苍头军为护卫军的要求,护卫军历来都为楚王手中最核心的兵力,这一任命,立时使得吕臣的地位超然起来。
这场政治斗争最大的胜利者是拥有最强军事力量的项梁,他自号武信君,总揽军务。其实武信君这个号并不甚吉利,当年秦国张仪外连衡而斗诸侯,何等强人,因功封得五邑,封号为武信君,最后不为秦武王所喜,客死魏地。而陈胜王的部下武臣也曾自号武信君,不久便死在了叛将李良的剑下。
但诡异的是,整个盱台竟没有一个人提醒项梁,人们保持着沉默,似乎都在等着看这一位武信君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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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让女人走开,这是男人们信奉的,当他们在朝堂上剑拔弩张时,我却闲得几乎要发霉。以前也算看过若干本穿越,主角一回过去,天生便成了万人瞩目的中心,呼风唤雨,好不自得。而事实上,即使是在这个对女人的态度尚算宽容的秦末汉初,留给我的空间依然少得可怜。
我不是男人,所以,我必须待在家里。
管理家务,教养子女,同时愉悦夫君的身心。
其实应该说来庆幸,刘邦并非出身世家,他的草根背景以及天生散漫的性格使得他对这些女人该守的规矩并不太在意,相对于其它男人来说,他更愿意和我谈论一些外面的事。例如说说秦军近日有什么动向,今天堂上谁又和谁唇枪舌剑了一把,以及他对某些人私下里的看法。他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学问,难得却有惊人的悟性,往往能一眼看到事件的根源所在,直指中心,让我也不得不暗自叹服。
现在的刘邦,不很得志。
自从项梁派兵助他攻取丰邑之后,他便被划入了项氏一系。可即使在项家军里,他也人微言轻并不被人重视。手下拢共万多兵卒,其中还有一半是项梁的友情赞助,而且士卒的人数、质量都提不上台面,不过是凑数而已。
楚国新立,大封群臣,雨露遍撒,连英布那个黥面刑徒也被封了个当阳君,他却还只是个普通的将军。别人见了他,仍然尊一声沛公,可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个“沛公”其实什么都不是。不过好在他生性豁达,只觉得如今的地位比之当年在沛县当一介亭长已经好得不知多少倍,便也没有多委屈,依旧每日开开心心地把在盱台的老兄弟以及刚结识的一帮新朋友叫在一处喝酒,倒也快活。很快,他便以好友好酒而在盱台义军里出了名,提到他时,众人都会笑嘻嘻地道:“沛县的刘季吗?酒量不错,是个好汉子。”
可我却在隐隐焦虑着,新楚的局面远非想象中的那么乐观。且不说大秦雄兵犹在一侧虎视眈眈,便就在朝堂之中,主弱臣强,项梁大权独揽,早已有人暗生怨怼,只要略见风雨,那一点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须臾便可打破,到那时,外患未除,内乱已生,只怕谁也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
更何况,如果我记忆不差的话,历史留给项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一日,我令人准备了些上好的鲜鱼,又挽起衣袖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清蒸鱼。然后吩咐灌婴亲自给项梁将军的府邸送过去。
“不是送给项梁将军,而是送给虞姑娘,可千万别弄错。”我叮嘱道,“路上小心些,别粗手大脚地,把汁水都漏掉了。”灌婴虽然诧异,却仍喏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去了。
自从那日在城外看到项羽,我便令人四处打听,虞姬果然也在盱台,只是深居简出,不轻易见人。我苦思良久,却也想不出见她的方法,终于灵机一动,想起了当年在下邳做的那条鱼,她若还记得那条清蒸鱼,便应当还记得我,若已经忘了,最多诧异一下,也不至于有多么失礼。
半个时辰之后,灌婴回报项府已经收下了那条鱼。“虞姑娘说,明天来府上探望夫人。”他道。
我点点头,示意他下去休息。心中却忽然激荡不已。终于又要见到你了,虞姬。
已经近十年过去,你,又变成了什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