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押送的役伕队伍每日堪堪只走得四十余里,我们虽迟行了一天,但一夜行军之后,与他们的距离便缩短到了十里左右。审食其派出的斥侯不停的向回传递着消息,当得知前面那支队伍已经造饭起身时,我让审食其停下队伍,转入密林之中。
“我们人数众多,而且大多带有兵器,白天走在驿路上过于扎眼。”我对审食其道:“从今天起,我们白天休息,夜间赶路,与他们保持十里左右的距离。”审食其应了一声,回去自行安排队伍行止。不多时,队伍转向,没入路边的密林深处,立营造饭,解鞍休息。
红玉打点好随身携带的物品之后,打了盆水给我净面,又端了杯水送到我的面前。看着我一口口的啜着,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就这么一直跟到咸阳吗?”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程,道:“不用,再过个二三百里也就够了。”
红玉皱着眉道:“那我们以后去哪儿啊,沛县的家都烧了,带着这几百人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既然带你们出来了,自然会给你们找一个去处。”说罢,我放下杯子,走出营帐,点手招来正在帐外指挥安营的审食其:“食其,此处离砀郡还有多远?”
审食其想了一下道:“约二百里左右。”
“从今天起,你派的斥侯不但要探前面队伍的行路过程,还要知道他们路上遇到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另外,尤其重要的是,一定要探到每日逃走役伕的人数。”我道。
审食其诧异地看看我:“逃走的人数?若有一人逃走,这押送的官兵可是死罪。”
“若非如此,你道我为何烧屋出走。”我轻叹了一声:“左右是个死,不过是死中求存罢了。”
从第二日起,斥侯的报告里便多了逃走役伕的人数,先是一两人,而后便是三四人,到得四五天后,每日逃走的役伕已达一二十人之多。
“不过刘爷并未令追赶,县衙的兵丁几次要追,都被刘爷拦了下来。”斥侯说道:“另外,刘爷今日又在路边酒铺买了二十斤酒。”
审食其点头,挥手令斥侯下去,转头对我道:“算下来,这批人已经逃了七八十了。刘爷如此买醉,定是自知死罪难逃,索性一醉解千愁。”
“都是受苦人,他想是不忍心太过强逼。食其,你吩咐下去,若是路上碰到逃走的役伕,留得下来就留,留不下来就给点路费,让他们早点回家。”我道:“还有,你分出三百人马,连夜抄近路赶到芒砀山去,找一块地势较好,难攻易守的地方安顿下来。”
审食其目光闪了一下,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苦笑一声:“从现在起,我们就一起落草为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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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出了三百人马及大部分淄重车辆后,队伍依旧按原先的速度尾随着刘邦一行人行进。路上陆续遇到逃走了役伕,但他们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哪里敢留下来,连给的钱都不要,飞快地逃走了。又走了数日,将至砀郡,得斥侯回报,刘邦所押的役伕已有十之四五逃走,剩下的也人心不稳,都在商议逃跑之事。
我抬头看了看,远处一片连绵的山峰,已是到了芒砀山。
听斥侯回报,刘邦今日仅走了三十余里,便宿营于山腰间,而刘邦本人,与十几个同行的兵卒一起,喝得烂醉,已经睡了。我当即令红玉及后续部队在后缓行,自己与审食其马上加鞭,赶了上去。
十余里的山路,急行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黑郁郁的山林间,已经能够看到前方宿营地闪烁着的篝火之光。
猛的,一阵巨大的喧哗从那宿营地传了出来,在这静谧的深夜尤显得惊人心魄。我和审食其几乎同时勒住了马缰。审食其吃惊地道:“莫非是炸营了?”须知,那些役伕纵然逃走了十之四五,剩下的也有数百人,若同时发难,刘邦和那十几个押送的兵卒只怕连骨头碴子都不会剩下来。
我心头一紧,喝到:“走。”马上加鞭,加快速度向营地驰去。
马行不到一刻,营地已在眼前,影影绰绰数百个人在其间晃动,竟是热闹非凡。审食其立定凝视看了一会儿,舒一口气道:“不像。”我嗯了一声,驱马进前,只见那些役伕挤挤攘攘围成了一个,闹闹哄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竟煞是热闹。我和审食其立在圈外,被人群挡住,虽骑在马上却看不清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审食其在外大叫了一声:“刘爷!”想是被那些人的嘈杂声盖住了,竟没见到里有一点反应。他皱了皱眉,猛的提了一下马缰,那马前蹄扬起,唏呖呖长嘶一声。马鸣之声在人声中尤为刺耳,人群这才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见到几个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当前之人手提着一条约两米多长的死蛇,却正是刘邦。见到我们,刘邦不禁诧异地道:“夫人,食其,你们怎么来了?”
而我,目光却凝视在那条死蛇上,心头巨震,失声道:“原来,原来你已经把这条蛇斩了。”
刘邦哈哈一声,随手将断成两截的死蛇扔给身边一名兵卒,走上前来将我扶下马,道:“适才我喝多了点酒,想去小解,哪知这条死蛇从黑暗里刷的蹿了出来,吓了我差点摔一跤,那还能饶得了它,我一刀就把它剁成两断了。正好,这几日兄弟们口淡得很,待会儿炖锅汤喝了,补补气力。”说着,他突然顿住了脚步,略带紧张地看着我:“夫人,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我却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眼睛瞟见拿蛇的兵卒往篝火处走去,似是当真要拿它下汤锅了,不禁大喊了一声:“不要!”几步上前夺下了那条死蛇。手指触及那冰冷粘腻的蛇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刘邦怔了一下,走上前来问道:“怎么?”
我平静了一下,慢慢托起那条蛇,道:“夫君,你知道这条蛇是什么吗?”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看着我及那条蛇。
“它是白帝子!”我一字一字地道。
“适才我和食其在山下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婆婆。”我看了一眼审食其,见他脸上现出一抹惊讶之色,却又转瞬即逝。
“那老婆婆痛哭不止,我问其原因,她道她的儿子是白帝子,化身为蛇出来游玩,在山上路遇赤帝子,被他一刀斩死,故而在此痛哭。”我慢慢地道,“等我和审食其刚走了几步,再回头看时,那婆婆已经不见了。食其,你说是不是?”我转头望向审食其。
审食其迟疑了一下,道:“是。”
“夫君,这条蛇是白帝子,适才已经被你一刀斩死。”我举起那条蛇,凝视着神色迷茫的刘邦,大声道:“你,就是赤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