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这一走,便有近两年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比如我又生了一个儿子,再比如我的妹妹终于嫁给了樊哙。
我是在刘邦走后才发现竟然身怀了两月的身孕的。这次怀孕与前次不同,妊娠反应期间,我吐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最严重时甚至连续三天水米未沾,人几乎都奄奄一息了。审食其和红玉自作主张把母亲和妹妹接了过来,四个人目不交睫,精心照顾了我整整十天,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这个磨人的孩子八个月后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母亲抱着他笑着道:“雉儿啊,我看这孩子倒更像你一些。”是的,秀儿的容貌像他的父亲,有着高挺的鼻子,修长的颈项,而这个孩子眉宇清秀,尖尖的下颌,确实更像我一些。
“取个什么名字呢?”母亲问。
这一次我有些迟疑,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刘如意。”
我不管将来会不会再有一个刘如意,我的孩子就叫刘如意,我要让他万事如意,一生顺遂。
这段时间,妹妹吕须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她只有十八岁,在家里关了四五年,出来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她很喜欢马,审食其帮她在马房里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枣红小马,她便每日傍晚都要骑一骑,开心得像个孩子。而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樊哙和上次遇见的那个少年周勃两人来府里练功场玩的次数便明显增多了。
因为刘邦远行,萧何和曹参、夏侯婴等人似要避嫌,若有若无间,便极少来了,而樊哙却是雷打不动的隔一日便要来一次,但一个人跑来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便拉上了小朋友周勃。两个人加上审食其,泡在练功场里骑马、斗剑、练拳脚。
后来审食其对我说,那个周勃,虽然只是个吹乐手,但反应灵敏,手脚极快,力气也不错,稍加训练也是一个好手呢,又摇头说道:“别看樊哙有一身的大力,却老是有点走神,被小周勃掰个筋头也是常有的事。”
我只微笑一下,心道,樊哙的走神怕是与同时在练功场骑马的吕须有关吧。
关于吕须的婚事,我心里一直颇为矛盾。在我看来,天真娇俏的妹妹与樊哙那个大老粗在一起明显不配,但他们偏处得极好。妹妹喜欢厨艺,改良狗肉的做法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大话题,吕须异想天开的建议樊哙剁碎一只鳖放在狗肉里一起煮,樊哙居然就照她的话做了,居然味道还就好得出奇,让吕须得意许久。
樊哙与周勃、审食其三个角斗,这丫头必在一边加油。樊哙若胜了,自然喜笑颜开,樊哙若败了,便老大的不高兴,捏着小拳头叫:“再打,再打,打他个狗吃屎。”真是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了。偏樊哙就高兴得要命,咧着大嘴,合都合不拢。
他们,也许互相有点喜欢的吧,虽然我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姻缘也许真是天注定的,就像吕须与樊哙,就像我与刘邦。
一年以后,樊哙真的托人去吕府提亲。他托的人,就是萧何,也不知萧何施展了如何的三寸不烂之舌,父亲居然就爽快得同意了。也是,大女儿都嫁给刘邦了,二女儿再嫁给樊哙,心理上总容易承受一点。而且,父亲想必事先已经问过妹妹的意思,知道女儿的心既然已经走了,再留在家里只会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小周勃居然也有点喜欢吕须。这一点还是红玉提醒我的,在这方面,她比我细心得多。“那个周勃啊,每次看到二小姐,都有点脸红。”她悄悄的对我说。
可惜,现在的周勃只有十七八岁,还只是一个未完全成气候的少年呢,就男子气概上又怎么比得过纠纠武夫的樊哙,只有徒叹奈何了,这就是男孩与男人的差距吧。于是,在樊哙与吕须成亲的那一天,周勃就避去了郊外,吹了一天的箫哀悼自己初恋的破灭。陪着他的只有刘邦二哥刘喜的儿子刘濞,一个十一二岁,正好对吹箫发生兴趣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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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两年,我虽足不出户,但依托南来北往的镖局,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一些事。
始皇帝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四次东巡。
河南东郡一带,天落陨石,其上刻写着“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帝派人挨家挨户搜查,但数月不得结果,始皇大怒,屠尽陨石周边所有人家。
又过得数月,有官吏从关东夜间路过华阴,有人手持玉璧让使者转送嬴政,璧上写着“今年祖龙死”。该吏未及追问,那人已放下玉璧隐身离去。听说,该吏后将此事禀告给了始皇,并献上了那枚玉壁,始皇持之良久,竟沉默不语。
有人说,那枚玉壁原本就是始皇帝前年过渭河时不慎遗落在河中的。
又有人说,始皇帝虽服丹不辍,但身体却渐渐衰弱,甚至有晕眩之症,这一次的东巡原本就是为寻求不死药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这些话是真是假,却也无从考证。
我却知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将是始皇帝的最后一次出巡。
这位千古一帝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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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得数月,刘邦终于回到了家。一年的徭役,大半年的路途跋涉,让他瘦了一大圈,皮肤也变得黑黄黑黄。八岁的刘肥几乎都不认得他了,刘邦向他招了半天的手,才怯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当刘邦看到已经蹒跚在地上学走路的小如意时,呆了半天,搞不清楚,自己走的时候只有一儿一女,回来的时候怎么就多了一个儿子。抱着如意在手上,父子俩眼睛瞪眼睛对看足有五分钟,刘邦才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啊,如意儿,我的好儿子。”
转头又对我笑道:“如意这名字虽好,但好像是个小名,这样吧,儿子大名还是叫盈,也是完满如意的意思。我儿子就叫刘盈刘如意。”
我心头巨震,缓了口气,才勉强笑着点点头道:“也好,依你吧,你到底是他的爹。”
刘邦看看我,伸手将刘肥、秀儿拉进了怀里,搂着三个孩子,叹道:“你一个人又要管家,又要带三个孩子,着实辛苦了。”
我微笑了一下,道:“还好,食其和红玉很能干,母亲和妹妹也时常来帮我,我倒常常没事做呢。对了,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妹妹年前已与樊哙成了亲,你若再迟回几个月,看到的就不止如意一个孩子,而是两个了。”
“哦?”刘邦眉毛一挑,正欲说话,忽听得大厅里有人大叫了一声:“三哥,三哥,兄弟们看你来啦!”正是樊哙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将孩子放下,道:“是樊哙这几个小子,夫人,我出去看看。”也不待我点头,急走几步冲了出去。很快便传来了一片笑闹之声。
这一晚刘邦和他的那群酒肉朋友喝得大醉,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厅上,人事不知。我令家奴将那几人安置睡下,自己和红玉半拖半拽得把刘邦拖到床上睡好。
刘邦鼻息沉重的睡着,过了半晌,睡梦中叫了几声:“夫人,夫人!”
我嗯了一声。
刘邦翻了个身,嘴里咕噜着:“夫人……我……我见过……皇帝啦。”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却听见刘邦在睡梦中低声说:“大丈夫……当如是。”
他,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