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终于还是背上了行囊,和县里的其它役伕一起踏上了去咸阳的路。
但相比于其它人来说,他算是极幸运的。萧何和曹参这两位兄弟竭尽所能地通过种种的关系,为他上下打点,最终安排了一个较轻闲的去处。萧何和曹参拍着胸脯对我说道:“三嫂,我们和你保证,三哥这一去,虽不算享福,但受罪肯定是不会的。你且放心,管保一年后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三哥就是。”
我微笑点头。就算不放心他们,我也会相信自己在留在咸阳的周信和丁复等人的能力,自从得知刘邦将赴咸阳服役的消息后,我便给他们传了信,想必他们此刻已经在咸阳把一切事物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
那日,在十里亭送刘邦,一帮子酒肉兄弟都去了。除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腼腆少年外,他的这些兄弟,我基本上都见过。我低声问审食其那少年是谁,审食其回道,叫周勃,是沛县的一个乐手,也就是婚丧嫁娶的时候给人吹锁呐的。我点点头,虽然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却也并没有在意。
刘邦虽说先前百般的不乐意,发脾气,到临别的这一刻,反倒放开了胸怀,和兄弟们拍背搭肩,大声说笑,似乎这一去真的只是远游而已。某些时候,他确是一个颇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曹参等都纷纷上去道别,顺便每人塞给刘邦一个小布囊,里面装的是各人送给刘邦路上用的餐盘费用。其实,自从我与刘邦成亲后,他就迅速脱离了贫下中农的地位,而晋升到地主阶级中去了,这些钱也不是很在意,但兄弟们的一番心意,仍然让他十分感动,拉着一帮兄弟的手,眼圈都有点红。
萧何最后挤了进去,也塞给了刘邦一个布囊,随即大声道:“兄弟们散散,让三哥三嫂说说话,人家夫妻这一分手,可就是一年半载见不着的了。”
我牵着刘肥,抱着秀儿走过去,那帮人笑道:“可不敢打扰三哥三嫂,我们这就散了吧。”说罢,各自散去,寻民伕中自己识得的人说话去了。
刘邦抱过秀儿,沉默了一下,道:“在家里要一切小心。”
我嗯了一声。
“若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就找曹参,曹参要解决不了,就找萧何。”
我又嗯了一声。
“樊哙上次看到吕须,喜欢得要命。我原打算过些日子去和父亲说说这事,现在是去不了了,你见到父亲,好歹替我问一下,若没什么希望,就实话实说,也省得他一天到晚神经兮兮。”
我微笑了一下,不由想起卖狗肉的樊哙上次看见妹妹吕须时的傻样,怕是足足痴呆了三天。但妹妹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就我看来,眼下只怕一成希望也未必有。我道:“你一路上也要小心身体,只要到得咸阳,那里有我二哥,一切都好说。”我早已告诉过刘邦关于二哥吕释之在咸阳的住址,现在只是再提醒一下而已。
刘邦也嗯了一声,目光在秀儿和我身上打转,终于长叹一声,把秀儿还到我的怀里,扭头走了。
六岁的刘肥看着刘邦远去的身影,怯怯地问:“爹爹还会回来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也望向刘邦的背影轻声道:“会的,会回来的。过一年,爹爹就回来了。”心里却道,只怕回来的却不再是眼前的这个刘邦。
在我的记忆里,刘邦便是在这一次去咸阳时,看到了始皇出巡的赫赫声威,从而感叹了一声:“嗟夫,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句话,从此开启了他心中对权力的那种隐秘的野心。
但是我既阻挡不了,也不愿去阻挡刘邦与秦始皇的那次宿命的相逢。
因为,争霸天下,就是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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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晌方才回过神,这才发现众人已经慢慢散去了,刘邦的那些兄弟过来与我拱手作别,我微笑着一一还礼。萧何走过来,我也还了一礼,轻声道:“萧兄弟可否稍留片刻。”萧何愣了一下,并不作声,只默默的站到一边。
待众人散尽,我沉吟了一声,对萧何道:“萧先生,近日听闻县令大人对我府里蓄奴之事颇有微辞,不知可有此事?”
一年来,我大大加快了训练的步伐,练功场已经扩建到了五亩,训练人数也增加到了四百名。同时,我还通过各种渠道采购了数百匹良马,除了部分留以配种产驹,其余全部被训练成了轻骑。也因此,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对府里的情况颇为关注,并先后在不同场合对此表示了不满。
萧何道:“县令大人数月之前刚刚到任,自是希望属地平安无事。”
我叹口气道:“若说家里养这点人手,在大地方根本算不了什么,偏在沛县,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刺。夫君此次远去咸阳服役,只怕也是县令大人想敲打敲打我们吧。”
萧何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吕刘两家素来奉公守法,从无不轨行为,之所以多养了些人,也不过是这几年生意上赚了些银子,想保个平安罢了。”我道:“还请萧兄弟在县令大人面前替我们两家分辩一二。”说罢,我招手令审食其和红玉将停在一边的马车赶了过来,掀开车帘抬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搬到萧何驾来的单车上。
“这大箱子里是吕刘两家对县令大人的一点小小心意,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出面,还需请萧兄弟代以转送一下。”我将怀中的秀儿递给红玉,伸手拍了拍小箱子,“这只小箱子里却并非什么金银财宝,只是几卷书而已,我知道萧兄弟博览群书,这几卷也不知看过没有。”
“三嫂。”萧何终于出声,“如此只怕不妥吧。”
我微笑了一下,道:“我不过是求个自保而已,萧兄弟若肯帮这个忙,吕雉我感激不尽,若不肯,却也不勉强,吕雉另寻他人出面就是。”
萧何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一大一小的箱子,沉吟了片刻道:“既如此,萧何从命就是。”
“那就多谢萧兄弟了。”我笑吟吟地微福了一福。
“三嫂,”萧何忽道:“有件事,萧何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说。”我道。
“人都道沛县的‘吕威镖局’是吕大公子的产业,但那日我与吕泽公子喝酒,吕公子却说这镖局乃是三嫂五年前一手创办,目前也仍由三嫂在管,不知可是事实。”
“是真的。”我注视着萧何道:“此事知者寥寥,但吕雉却不想瞒萧兄弟。长城以南,‘吕威镖局’已经开了十五家分局,镖师也已有上千人了。”
萧何的目光中首次露出震惊之色:“居然有这般规模。三嫂那时年不过十五,却能做出如此大事。”
我叹了一声,“时事所逼而已。萧兄弟也算是沛县第一聪明人,可今天的事,萧兄弟自问能知道几件,明天的事,萧兄弟又能猜得到几件呢。不说别人,只说你三哥……”
“三哥怎么?”萧何急问道。
我看着他,慢慢地道:“你三哥此去咸阳,再回来之时,他的心只怕就不是沛县刘季的那颗心了。”
“对了,”刻意地忽视掉萧何那种茫然的样子,我又道:“萧兄弟若遇到樊哙他们,不妨说一声,夫君虽去了咸阳,可家里的练功场,各位兄弟仍尽可来玩,只需找一下审食其便是。”
我微笑了一下,道:“唉,夫君这一去,我倒真要把妹妹接过来住些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