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是一座普通的小轿,但双足踏于其上的时候,感觉着足下的每一分触感,我忽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身在此处,而灵魂却飘荡于半空中,俯视着这大地,这河流,这石桥,以及在石桥上徘徊不去的人。踏入历史,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在石桥上来回走了几遍,终于站定,静静的望着不远处在水中嬉戏的虞姬与审食其等人。有一点点的忧伤,在这浩荡而来的历史中,我,到底是什么呢?
迈步下轿,信步在河岸边走着。不过十多米远处,路边倒着几块硕大的黄色石头,我顿了顿,心道,这石头想必就是黄石老人的指代了。又想,若这石不是黄色,而是青色、红色、黑色,那么有名的“黄石授书”极有可能变成“青石授书”、“红石授书”、“黑石授书”了。
正在漫想之中,忽然嗅到一股极其浓烈的酒味,侧头看去,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斜卧在黄石之后,若是站在桥上,却恰好被石头挡住,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动了动鼻冀,嗅了嗅弥漫在空中的酒味,微笑地走到那老者身侧,轻声道:“老人家,老人家?你的鞋子呢?要不要我替你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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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做了一道令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清蒸鱼。其实做法简单,胜在原料极其新鲜,一小把野生的羊角葱就足以令满室飘香了。
虞姬边吃边连声大赞,“吕姐姐,我昨天听海伯伯说你做菜好吃,真的好好吃啊。”她抬起头,认真的说道:“吕姐姐,你就做我的亲姐姐好不好?”
我微震了一下,伸手用绢帕替她轻轻擦了擦嘴角,“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妹妹。”
虞姬嫣然一笑,忽道:“姐姐,那我们明天还去抓鱼,海伯伯、项伯伯都没吃到,明天我们多抓些鱼给他们吃啊。”
我笑了一下,“嗯,明天啊,明天姐姐有事,你不如和子房叔叔一起去啊。子房叔叔也是第一次来下邳呢。”
“嗯。”虞姬歪着头想了想,道:“是啦,我拉着子房叔叔一起去。捉到了鱼,还拿过来请姐姐做,明天啊,我可要带几条这么好吃的鱼给项伯伯吃。”
“好。”我含笑点头。
月上柳梢头,项府派人来接虞姬,居然便是沧海公门下的那名青衣武士。他拱手作礼,恭恭敬敬地道:“吕小姐,鄙上令我来接虞姑娘。另则,也向小姐作辞,鄙上明日便将离开下不邳返乡去了。鄙上言道,此行能与小姐这等才女巧遇,实乃不虚。特备薄礼一份,请姑娘笑纳。”说罢,取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上。
我略有些诧异,以为这位沧海公与项缠多年好友,一朝相逢,必然是要盘桓相当时日的,哪知却不过待了短短一日就要返程。我示意审食其接过锦盒,问道:“贵上如何今日便要返乡?”
那青衣武衣面上突然现出一丝忧色,“不瞒吕姑娘,鄙上原欲在此小居数月,怎奈今日忽得消息,说皇上将于近日迁天下十二万豪富以充咸阳,而鄙上之名也不幸列于其中。故而,鄙上急于返乡处理一干事务。也不及亲与姑娘辞行,望吕姑娘见谅。”
虽短短数语,我却大吃一惊。迁富户以充京城,我只记得似乎是朱元璋干过这么一回,怎么秦始皇居然也做过这件事?那么单父吕家,不知是否也在这十二万户豪富之列。不过,想来应该是没有,否则哪里会有后面的那些事发生,吕家也不过是有几百亩地,开了几间铺子罢了,还不至于被官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定了定神,我拉过虞姬的小手道:“好妹妹,我且不送你了,自己一路小心。记着,明天一定要带子房叔叔去捉鱼,就是我们今天捉鱼的地方,千万别弄错了啊。”
虞姬用力地点点头:“知道了,姐姐,我明天一定和子房叔叔去,下晚再来找姐姐玩。”说罢,挥了挥手,笑吟吟地和那青衣武士远去了。
审食其打开手中的锦盒,只见一块尺见方的玉壁卧于其中,烛光之下,翠色盈然,不可逼视。红玉忍不住瞟了一眼,惊道:“小姐,这沧海公出手倒是大方。”
我却无心去看,兀自凝神片刻,对红玉道:“红玉,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明日一早动身。食其,那几个家仆和轿夫今天已经赶到了,你去和他们说一声,东西也不必完全卸下,明日继续赶路。”
审食其道:“小姐,还往哪里去?”
我沉思片刻,方慢慢地道:“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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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虞姬兴致勃勃地拉着张良来到下邳河边。然而让她颇不高兴的是,张良只是却之不过陪她玩了片刻,便一个人在桥上桥下走来走去发呆。然后又突然神经兮兮地和桥边一个乞丐说了好久的话,这才神不守舍的回到她的身边。这一天呀,只有她一个在辛辛苦苦的捉鱼,连昨天的三分之一收获都不到。
在回来的路上,张良走着走着,忽然站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小虞姬,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捉鱼呀?”
虞姬噘着嘴道:“我昨天就和吕姐姐在这里捉鱼的,姐姐说今日有事不能陪我,才让我拉着你去。可是,子房叔叔你根本就没有陪我捉鱼嘛,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张良赶忙赔出了一个笑脸:“哦,是叔叔不好,叔叔明天再陪小虞姬来好不好?子房叔叔问你,真的是吕姑娘让你和我一起来捉鱼的?她真的提到我的名字?你好好的想一想哦,认真地想一想,你的吕姐姐是不是提到我的名字。”
虞姬用力地点头:“就是的啊。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吕姐姐还拉着我的手,让我千万不要忘了。我才不会忘呢,这些鱼我都要送到吕姐姐那里,她做的清蒸鱼可好吃啦。”
张良一阵失神,半晌方道:“小虞姬,那我们去找你吕姐姐好不好?”
虞姬奇怪地看着他:“子房叔叔,我们不正在去姐姐那里的路上吗。”
张良尴尬地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是是,是叔叔忘了。”
两人重又上路,这一次,虞姬居然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张良,气得虞姬一边跑,一边想,今天这位子房叔叔都已经奇怪一天了,怎么还没奇怪完。
来到馆驿,两人径自往吕雉所住的偏院而去。然而人去院空,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张良几步回到前院向掌柜的打听偏院住客的去向。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道:“您,贵姓?”
“张。”
“哦,这儿倒有一封信。偏院的客人说,若有一位姓张的先生来寻,只管将信给他。”说罢,慢腾腾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白色锦囊。
张良劈手夺了过来,打开锦囊,取出一幅白色丝绢,上面写了五个大字:“相逢必有时。”其下又缀着两个小字:吕雉。
虞姬抬头看着张良手里的丝绢,急切地问道:“子房叔叔,姐姐去哪里了。是不是走了?是不是呀?”
张良脑中电转,瞬间将与这位吕姑娘相遇的前后一一掠过,又凝神思索了片刻,只觉这位吕姑娘行事奇特,往往颇有深意,但要说恶意,却也没有,倒不知是何方神圣。不禁苦笑,心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往日其实不过也就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已。
他低头向虞姬道:“小虞姬,你吕姐姐大概是有急事,已经走了。”
虞姬涨红了脸,将手中的鱼扔到了地上,跺足道:“吕姐姐骗我,她骗我,明明说好了,今天等我来做鱼的,她自己,她自己就走了,连说都不说一声,我,我,”她憋了半天,终于道:“我再也不睬她了。”说罢呜咽而去。孩童心性,难得一个好朋友,忽然又失去了,这份伤心,却是真真实实,再也忍禁不住了。
张良又瞟了一眼丝绢,沉吟着,相逢必有时,嗯,其间大有深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