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西去距雄州城不过数十里,若寻常时候官道畅通,半日便可快马赶到,只如今有大雪阻塞,若要驰骋而往,天明也未必可及。
一路出了雄州城,怒马纷扬行至半途,正逢何达三百骑等候,两厢合并,更不多言只是赶路。
沿途里,战马不时停步不前,马蹄本便尖锐,如今背上又有负重,如何能行。
走走停停,眼见只是不能快奔,赵楚心下焦躁,暗暗忖得一策,乃命骑兵下马,往官道两旁寻硬木干柴,以钢刀劈开,做就一番物事来。
说来简单,只是后世雪橇模样,略略粗糙些,驷马并驾却甚便利。
如此,数人一橇,四匹战马拖拽狂奔,刹那比之寻常时候驰骋更快许多,那雪橇之下本粗糙晦涩,渐渐行不一炷香时候,登时润滑。
那战马,都是辽人挑选雄骏的,四肢健壮一跃便是数丈,雪橇生风渐渐如驾雾腾云,不觉有许多重量。
军士诧异至极,只觉这等物事,若在燕云之地驰骋,辽人何惧之有。
如此,不消许多时辰,约莫夜半时分,归信城便在眼前。
众人套住马嚼头,衔环不使战马嘶鸣,悄然摸近城池时候,赵楚抬眼打量,这归信城不比雄州城低矮几寸,也是未曾遭遇战火,坚固更有胜之。
何达忧道:如此城池,倘若数百骑兵来攻,只怕万万不能。
赵楚往城头打量半晌,见偶尔有人影绰绰乃是巡哨,讶道:如何看他铠甲模样,分明便是我军?
何达鄙夷道:若是说逃命,倒也罢了,偏生有些贪生怕死出卖祖宗的,双手奉了城池给辽人,黄文略与吕览,乃其中佼佼者。
赵楚微微点头,道:既是汉奸,杀之无愧!
乃与安达溪道:取些枯草树皮,做就一根丈长绳索出来。
安达溪本只跟在他身后,便是如今歇息也沉默不语,手内掌一把弯刀,不知削成甚么物事,与中原所见大为不同。
闻赵楚所言,安达溪将弯刀叼在口中,细细将那雕刻物事藏于胸口,弯腰直奔后厢,片刻之后臂膀上搭好长绳索,乃生生以树皮枯草编就。
赵楚双臂叫劲,那绳索却不断绝,乃赞道:好手艺!
安达溪将弯刀还鞘背在身后,又将一口剔骨刀叼在口内,紧跟赵楚身后。
赵楚指指城头半晌方见一人巡逻来动静,低声道:夜半人静,正是克复归信时候,千万错失不得。依旧你等在此等候,待我攀爬上去打开城门,不必出响动,有认路的带头,直奔城守府里,将吕览那厮杀了,方可控制局势。
安达溪只是不语,赵楚躬身要窜将过去,他便跟在身后。
赵楚示意不必跟来,安达溪摇摇头,拍拍腰间弯弓,示意自己也可保些无虞,赵楚见他坚持,也便不拒绝他好意。
两人便在雪层之上,背上一条雪白披风,雪光里远远也瞧不清迹象,无人巡哨时候,四肢快游动,若见城头有人影远来,即刻停留地上不敢惊动。
如是再三,何达诸人满手心都是冷汗,眼见他两人纵身一跃紧紧贴身城墙根下,方缓缓松一口气,继而又提心吊胆起来。
只见赵楚将长刀口内叼了,收束铠甲包裹了白布,竟双手抠住城墙砖头缝隙,缓缓一步步攀爬上去,猿猴一般,眨眼已到半腰。
便在此时,十数个巡哨的自远处缓缓而来,若有人无意往城墙下探望一眼,赵楚定然不能幸免。
安达溪微微昂着脖颈,一双手将弓箭拉得咯吱轻响,若有人觉赵楚,他当一箭先/射杀往下丢将滚木石砲的,先将赵楚营救下来最好。
赵楚便在这刹那只见,陡然陀螺也似在那城墙上滚动起来,平平往北,闪身在箭楼凸出阴影里缩身进去,便在那巡哨的走过头顶时候,悄然藏匿了行迹。
城头巡哨的,果然是原雄州士卒,天南海北嗓音都有,低声都说若辽东之地尽归辽人,自家将军又得甚么好处。
待这几人过去,赵楚伸手往头顶一抓,不能有粗略缝隙,心下一横,将钢刀轻轻往砖缝见一别,双臂叫劲往上一跃,又距墙垛近许多。
眼见与墙垛只略略些分寸,赵楚将那绳索轻轻往上一抛,半丝响动也无,便缠住墙垛,再使些臂力,便将双目送上缺口端详。
城头最多十个瞭哨的,城门洞里倒是颇有上百人,各自拥着篝火,沉沉已入梦乡。
此时若要打开城门,定然惊动守卒,归信城有原吕览麾下三千人马,如今又有数百个辽人骑兵,却是不可大意的。
巡哨间歇,不过半柱香时候,赵楚略略算计又一拨哨兵要来,寻个僻静处轻轻一跃,将白布撕下一缕,咬破手指书就几个大字,循着安达溪所在轻轻一丢,闪身将那绳索往阴暗处丢手,悄然自阶梯滚落,几个跃身,消失城内不见。
安达溪嘴唇紧紧抿住,正自焦心时候,头顶轻轻一响,有布片落下,接来一瞧,乃赵楚命他往城门洞处等候,只说自己探路去也。
只说赵楚,飞身往清冷长街处一望,万籁俱寂,有巡夜打更的也不见一个,陡然瞧见药铺一所,贴身上去侧耳凝听,粗沉呼吸乃有人在。
自窗口攀援而上,揭开瓦片一瞧,只见后屋里大床上,一人蜷缩沉睡,明火渐熄,寒冷便浓。
当下将屋顶冰雪捏来一把,自瓦片缝隙里往那明火投下,点点滴滴消融开来,渐渐熄灭再无温暖。
不过片刻,那人咕哝哝醒来,也不看明火如何熄灭,披衣开门往外寻柴火。
赵楚大喜,悄然自半掩门扉进入,守候阴影里,待那人抱些柴火正要进门,轻轻在他后颈处一捏,那人缓缓昏迷。
赵楚将他口舌堵住又捆了手脚,往前堂药柜里去找,果然隐秘/处乃由蒙汗药。
说来此物,也不过寻常药物,几味药草配合便成,低劣粗糙,甚不难得。
转过后堂,便是小小院落,赵楚又细细侧耳凝听半晌,再不闻有人,便摸进厨下,将些干肉冷菜,一股脑儿往锅里炖了,做就一番自己也不知甚么名堂饭菜出来。
要将那蒙汗药加将进去,陡然又寻思出一番计策,便先将那饭菜都往锅里热着,看看那人已醒,又灌他一口蒙汗药,刹那间昏昏沉沉,不必担忧一日之内可醒过来。
一番打算做就,赵楚又往城内寻见城守府,门口几个哆嗦嗦拄刀昏沉的军士,挡不住他自墙头翻将进去。
此城守府,比不得雄州城那番开阔,不过喘息之间,赵楚便寻见府内下人歇息厢房,拽将一把腰牌,又摸一身衣衫,往后厨里取些精致小菜,往来数番,又取许多美酒。
如此再三,赵楚将这城守府也看得熟稔,主人家的阁楼里,乃是吕览那厮安歇之所,如今尚有粗饮豪谈声音。
蹩过巡哨的,赵楚往那阁楼里再一瞧,却是一员中年汉子,穿戴竟成辽人打扮,坐在上,怀内依偎两个俊俏女子,与几个面目便是辽人模样军汉,彼此贪杯吃酒不息。
那几条辽人军汉,身边暖春似从天而降,几个勉强含笑女子,衣衫凌乱,将一杯杯温酒,自暖壶里取来,奉承不停。
不时有机灵下人,将那美酒往楼上送来。
赵楚便暗道:如此,算苍天也须不恤你这厮们。
拐将下去,往下人取酒处打探,见有两个汉子,一个自地下酒窖里取酒坛,一个将这小瞧的坛子以皮子裹了,往阁楼里送将上去。
赵楚一瞧自己打扮,粗衣麻鞋,分明便是城守府内下人一个,便往半路上守了,将那送酒的一拳打翻,胡乱寻些物事将他捆了,提了皮子,往酒窖便奔去。
那取酒的汉子,甚是悠闲,将一坛烈酒不时抿来御寒,见赵楚奔来,细细端察,乃问道:何二怎地不来?误了主人好事,须吃扒了这厮的皮,仔细你也受了牵连。
赵楚喝道:你这畜生,说甚么胡话,俺哪里知道甚么何二刘三,主人正吃酒正爽快,不见你两个送酒上来,吩咐俺来扒你两个的皮,仔细回去好生说了,只让你见不到明早的日头。
那人急忙换了脸色,忿忿骂道:小人自是不敢耽误主人大事的,须是何二那厮,半路偷了酒吃,只怕醉倒哪个浪蹄子处去了。
赵楚假意骂道:把你两个夯货,俺本暖暖的阁楼里待着,如今劳烦却来替你遮掩,快取几坛凌乱的来,只管看俺吩咐,瞒过主人口舌最好。
那人讶道:小哥莫非吃辽人的气么?
赵楚愤然道:俺与个姐儿,本是相好的,那厮们今日吃酒,反来偷俺的人,如何不使人恼怒便是好酒,予辽人吃不过牛嚼牡丹,胡乱些就好。
那人哈哈大笑,不再有怀疑,将几坛烈酒取了,催促道:主人既已恼了,小哥快去快去,那里便劳烦替小人美言几句,隔几日寻个好日子,小人请哥哥吃酒,都是寻常难见的。
赵楚笑骂一句监守自盗,将几坛美酒捧了,飞奔往阁楼去了。
半路上,将蒙汗药足足洒将半斤进去,送来门口与守门的几个人低声笑道:何二那厮偷吃,如今已是醉了,小人与他平日有些交好,只得来送。此间有几坛美酒,这般冷清清的,请几位哥哥御寒。
那守门的,喜笑颜开接了,再不提盘查,赵楚将那美酒往暖酒的侍女递来,悄然退将出去。
非是他不能杀吕览几人,便是悄无声息解决,也是举手便得。
只做大事的,此等小伎俩有别样法子,便不可用。
片刻之后,阁楼上鼾声大起,赵楚眼珠一转,又将那守门的几个人身上剥下合体铠甲,见那侍女即便侍奉的人都睡了也不敢轻易离开,又剥一块腰牌,再不想那药铺里一番劳作,径直往门房处寻两个士卒来,大模大样喝道:主人体恤你等劳苦,有美酒肥肉些许,且留待归来再吃。如今俺奉命往东门处弟兄那里送些酒肉,你两个,快来帮俺!
他有城守府腰牌,守门的如何敢怀疑,急忙分出两人,将赵楚早备好酒肉担了,一路飞奔往东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