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本要与赵楚商议明日北往,不料事有突变,辽人竟旦夕取雄州反掌之间,若不趁乱狙击,便是雄州再复也困难,休说又要取三万散军。
当下也不客气,将顺安军取一万,有骑兵五百;又取沧州步营将士一万,有骑兵五百,寻了何琛取调令,那何琛骤闻惊变,也不敢再留精锐尽在身边,怏怏将调令取了,催促大军只是往北开进。
琼英与扈三娘,将万二士卒率了,亲往东门外取顺安军一万人马,带兵将领好生不愿,无奈只是将士卒带来河间府,只好看调令面上将大军移交。
取沧州军步营时候,颇有些意外,寻常士卒不见有甚么不愿,那两个将领,本是随军要上战场的,他几个这一部,目的地乃是最北信安军,哪里是他沧州系将领镇守,如今眼见有变怎肯答允,伙同了三军,要见何琛分说公道。
何琛焦躁至极,哪里肯与他说话,将那几将乱棍打出,严令奉令不得违背,那几人,却将这仇恨,暗暗记在天雄军头上。
琼英终究未曾统帅三万士卒过,扈三娘素日纠昂昂不让须眉,眼下也不知怎生计较,只好来问赵楚。
赵楚闻报,眉头一扬,与阮小七低声说将几句,阮小七转身而去。
扈三娘讶道:郎君如何安排?
赵楚冷笑道:如今事情紧急,来不及与他几个分说。辽人便在眼前,若是过了饮马河,休道雄州,燕云尽落手中。眼下之计,只好委屈他几个上路而已。
琼英甚是不解,道:若是刺杀,远处施冷箭最好,如何不使花荣哥哥去?
赵楚道:如此神射,只怕此后用处甚多,留个蛛丝马迹,不定便是灾难。程平在雄州,已不知不觉将雄州守将杀死,只怕在沧州步营里,也安排了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将那几个杀了,方最干净。
花荣在一旁甚为担忧,道:哥哥如此安排,本是好的,只今日争端,见者不少,只怕瞒不过旁人眼目。
赵楚摇摇头,长吁道:无妨!朱武带走的,都是面似寻常却最合适作杀手的,不留证据,谁人能知?!往后纵然有非议,也在战后,彼时有燕云在手,拥兵十数万,沧州便是有心,也无力寻衅。
又道:只是刺杀一途,非异常时候不得妄自动用,须知正奇相辅,方是制胜之策,太过端正,不容小人,大业不成;太过出奇,虽可得一时之胜利,失却人心,玩火,便是如此!
众人低声恭应,花荣叹道:平日只见哥哥义气,临行时候月离先生千万吩咐要叮咛哥哥该决断时须决断,今日,若月离先生见哥哥如此杀伐决断,定然欢喜不已。
赵楚笑道:平日里与弟兄们一起,安能使杀伐,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大业更是遥遥无期。如今,辽人南下,战端并起,须人手而可得,不杀阻拦者,不足以成事。
琼英问道:如今奈何?
赵楚断然道:三万大军点卯,一人不到,斩杀一人,一千人不到,斩千人!三通鼓后,在此集合,盏茶之后,启程北上!
琼英会意,点头与扈三娘往校场中央,喝令点卯官击鼓,有传令斥候纵马四下奔腾,将聚合讯息传往沧州步营与顺安军一部中军帐里。
顺安军,领军之将如今早已换人,正是暗暗潜来石宝,万分不愿将骑兵交了给花荣,自己放作了这一万大军主将,那五百骑兵,也为花荣欢喜取去。
骤闻鼓声,石宝方换好铠甲,他手段激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军内余来几人谁敢反抗,恭敬都在帐外候着,眼见他火燃双眉似奔将出来大叫聚合,心内好生惊讶,不知这自天雄军外放来校尉,如何这等急躁。
石宝自然知晓赵楚军令,三通鼓后不能抵达,轻则军棍一百,重则斩示众,他纵然胆大包天,不敢违背,亲持劈风刀将众军聚合,又整齐整了行伍,方一马当先往校场之中而来。
那沧州步营的,本在校场之南驻扎,三个主将倒颇为知趣,不敢明知鼓声不来,却他几个,密令心腹亲信装病不来,将松散一万大军带来中央,鼓声方歇。
琼英令点卯官点卯,那点卯的,正是燕十八,他左右分立两人,乃是军法官。
这两人,一个虬髯黑面浑如旋风,正是李逵;一个雄壮如熊罴,持长枪威风凛凛,便是高蛮。
两人身侧,刀斧手早已齐备,寒风里面色潮红袒露出胸口,恶狠狠瞪住三军。
燕十八下令陷阵营与老罴营策马点卯,沧州主将不情不愿将点卯册子交来,见如此声威,心下忐忑。
一声声点卯,乃是陷阵营与老罴营配合而作。
一人持名册点查一伙,另一人紧跟其后,瞪眼监督,若有冒充的,登时唤了军法官来,如狼似虎老卒扑出,五花大绑将那冒充之人扯出。
如此一来,半柱香功夫,点查出冒充的三百人,便是有三百人不到,更有校尉都头不到者十五六人,都是沧州步营所出。
那主将见军法官下令重则冒充者五十军棍,急忙来求情,道是天寒地冻不能适应。
燕十八狞笑一声,往高蛮喝道:取不到者来!
那主将一愣,慌忙要阻,石宝纵马而来,一柄刀铮然落地,刀锋般眸子,狠狠盯住脖颈,道:若敢有动,刀不容情!
而后石宝喝道:我等都是中原汉人,如今辽人南下,征召而来的谁非爹娘生养,偏生你如此贪生怕死,莫非要落我等身后贪功不成?!
赵楚暗赞石宝,低声与传讯程平归来的阮小七道:七哥,平日里不曾看出,你几个都是词锋高明之人。
阮小七撇嘴不屑道:甚么词锋,若是俺说,定然要使那一万大军躁动起来,趁早将那厮逼退了,好使哥哥掌握沧州步营。
赵楚一笑,不再言语。
果然石宝一句话,将顺安军将士怒目尽皆引来,他也不辨好歹,听石宝一说,登时便都有些恼怒,暗道若非俺们也要往北送死,谁愿与你有个交道,只是眼下乃军令调动,你不愿往,若我等取些功劳,尽皆都死了,岂不是你取了便宜。
那主将无言以对,不下见二倍于己将士将他围住,惊恐不安,更有军法官李逵,凶神恶煞抡开军棍,将那冒充的立面一个都头,皮开肉绽将筋骨也要打将出来,噤声胆寒不敢有抵抗心思。
李逵得了赵楚吩咐,自然不肯将人活活打死,那都头惨叫不止,殷殷鲜血将地面染红一片,泉涌般血水,将那都头铠甲俱都染红,恍若晚霞灿烂。
五十军棍之下,那都头魂若游丝,李逵宁不放过,一把揪起,暴声喝问道:俺且问你,军棍之下,服也不服?
那都头,哪里能大声说来,连连点头,李逵丢手将他扔在地面,与执法队喝道:俺予你们打个榜样,若有人棍下留情,试俺鸟斧爽利不爽利。
一声喝,执法队将冒充之人丢在地上,两人死死按住,一人扯起军棍,雨点般落下,十棍之后,皮开肉绽,哀嚎不断。
五十军棍之后,有人昏死。
便在三军胆寒之时,高蛮早将那装病的俱都取来,丢在地上,瑟瑟抖动,果真如重病在身。
高蛮望一眼赵楚,见他不动声色,便知主意,狞笑道:甚好!如此行径,某倒有个法子甚是好用且取深井内冷水来!
有军士急忙取来水桶,三两下扯来净水,探手一试,冷如寒冰。
高蛮哪里管他许多,拎起一桶望定校尉一人兜头便浇,那校尉半眯眼正自桀骜,冷水落下,哪里忍耐得住,跳脚而起便要拼命。
高蛮问那主将喝道:此乃有病在身?
燕十八喝道:刀斧手,砍这厮级来,高悬辕门!
刀斧手轰然应诺,将这校尉扯来,望定土墩上一按,一刀下去,血箭飙飞,好大一颗级,骨碌碌滚在地上。
高蛮不嫌肮脏,去了兜鏊,将那人头头挽住,猿猴般攀上辕门,紧紧拴住,跳落下来令军士按住满地惊慌装病的,冷水淋淋而下,寒风席卷而来,果真病倒一地。
燕十八冷笑道:点火!
升起数个火堆,刀斧手将那哆嗦之人推在火堆旁边,片刻温暖,又推搡出来,寒风不止,又告重病。
如此再三,三军愈慌乱,琼英趁势喝道:今且留尔等级,逐出行伍,不再列我军之内。往后再有违令者,轻则炮制,重则斩!
便在此时,沧州步营内突然闪出一人,大声往那主将喝骂道:你这厮,只说使俺们在后面抢些功劳,如何不说有军令违背下来是俺们承受。
那主将骇然,急忙要退,高蛮暗暗示意刀斧手往前一送,那大骂之人,一刀砍来,正将这主将人头砍落在地。
众皆惊惶,那军士手起刀落,又杀一人,便是步营副将。
此时,燕十八方慌忙来阻止,脚步虽爽利,比不得哗变军士甚多,十人一拥而上,又将那三将剩余一个,乱刀砍死。
燕十八跌足不止,大呼道:如何是好,大军未行,先折主将,怎生交代!
花荣在人群里瞧的清楚,讶道:哥哥,那壮士,似非朱武哥哥带走之人。
赵楚道:程平性子狠辣,朱武哥哥手段了得,他两个三两月练出几十个死士,不是难事。只是我也奇怪,怎地竟能混入沧州步营之内。
花荣见沧州步营上下慌乱一片,皱眉问赵楚道:如今怎生计较?
赵楚摇头笑道:既是自己人,理当保护。琼英自有计较,只怕你的骑兵,也要交我掌握,这一万人,便你作主将罢。
琼英跃身高处,扬声喝道:这厮们本犯军法,理应重责,不料竟也如此不得军心,快将行凶的拿下,莫使旁人动了别样心思。
那几个死士,趁乱往人群里一钻,寻常面目更下刀时利落十分不曾溅血在身,谁人能寻将出来,哄乱一片。
琼英见状,无奈道:既如此,只好将沧州步营上下都留此处,待得凶手现身,都由观察使决断罢。
军内所余将领面面相觑,暗道此事若不掩盖,只怕谁也脱不得干系,忽视几眼,一人低声道:各位,这厮们与弟兄几个,也不过数月交情,他等一路来也不见有甚么好处落下来,不若将此事暗暗压住,待得上了战场,能与扈家将军交情深厚,便说乱军里这厮们殒命,与咱们毫无干系,如何?
众人齐赞高明,于是都来与琼英讲情,公推出谋那人出来,道:将军且请暂息雷霆之怒,小人所见,抗敌最为要紧。那厮们不曾有几分本领,今日命丧将士手中,许是往日做多了冤孽事情。
琼英假意问道:如此,怎生计较?
那人拱手道:如此这般,便可。
琼英大为犹豫,那人趁机道:将军且看,一万将士,俱都愿意藏匿那行凶的,公道自在人心,若将军担个小小干系,不怕小人与弟兄们不与辽人拼命,那厮几个,往后观察使问起,小人们一力承担便是。
琼英乃叹道:我为主将,怎好你几个承担。罢了,罢了,击退胡人,便是观察使问起来,我与你等都来承担便是。
那几人大喜,拜谢道:如今都是将军麾下,一日不可无将,请将军使人来,小人们力主,当极快凝聚起来,明日纵然与辽人相遇,也有一拼之力!
也是朝廷规矩送了好大功劳,这三个主将,不过前几月方来新人,与大军本便没有交情,少人熟知,他三个的亲信,如今都在陷阵营手内拿捏,自然无人再愿招惹麻烦,纵然也有人只觉疑惑处甚多。
如此,三万大军,主将都在赵楚麾下,北伐大军,就此一统,若要凝聚,却要时日。
点查三军方毕,也不要何琛来送,赵楚命人将些钱财,送了往那三个宫人处,落日西沉时候,纷纷扬扬有小雪落下,大军北伐,往雄州而去。
这三万大军,石宝领了左前锋一万,以李逵为辅;花荣领了右前锋一万,以阮小七为辅;中路一万三千有余,分作前后两路,相距不过两里,琼英与扈三娘,率步卒而行,燕十八合老罴营与陷阵营护卫,赵楚自引三千余骑兵,以高蛮为将,紧随两路前锋身后。
至莫州任丘时候,天色已晚,雪花更大,赵楚伸手撷来一片,叹道:雪落,只怕更当血落,三万余将士,征战归来,不知所余有几。
高蛮瓮声道:主上,只怕军心如今尚不稳,伤亡于此的,更多。
赵楚叹道:正是!尚有三万雄州散落士卒,六万人马,埋骨雄州的,不计其数。
高蛮沉默不语,半晌道:主上仁心,与先王俱是一般。
赵楚哑然,这高蛮,时时不忘提醒他身份,也算可叹之人。
便问道:可有家眷?
高蛮道:高堂早已不在,如今家内,只有一妻抚养幼子,小人已捎去书信,如今都在夏津,已见过了月离先生。
赵楚笑道:甚好!若能得见,定当再三拜谢嫂夫人,深明大义若非如此,你也不得数十年只等落一个遥遥无期的诺言。
高蛮低声道:小人是愿意的,贱内自是理解。
嘴角却展露出笑容来。
赵楚笑道:既如此,便不用整日里主上小人,往后你也独当一面,如此称来,无端使人笑话。
高蛮摇摇头道:小人使愿意的。
赵楚无言。
歇息片刻,熄了篝火,大军再次加,深夜时候,正到饮马南河南岸。
饮马河,有三支流,最北正是宋辽边境,中河分雄州两半,南河却在莫州境内。三河之中,北河最是宽阔,深度却不足以抵挡辽人铁骑,南河虽甚深,宽阔不足。唯有中河,既宽且深,辽人骑兵若非架桥,不得而过。
这中河,横贯雄州全境,源头在广信军、安肃军、顺安军与保州交汇处,辽人情急之间不得打下,自然不能南渡而过入侵莫州之南。
眼见雄州在即,莫州守军让过援军北上,却在境外,将成群溃兵挡住,那溃兵,已足有千人,大多油滑老卒,兵器俱在,也不见负伤,最是能作厮杀用的。
花荣与石宝无法计较,使人问计于赵楚,赵楚下令尽皆拿下随军行动,要在饮马中河南岸时候,再做打算。
如此,两路先锋左右分开,如犁地般自雄州最东至最喜铺开搜索,沿途溃兵,一人也不肯放过,至天色微明抵达饮马河南岸时候,已聚集近万溃兵。
隐约雪光里,北岸人喊马嘶,辽人奔走呼喊,原来浮桥,便要架成。
四万大军,军心不稳,且辽人浮桥便要即刻而成,面对辽人金戈铁马,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