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定一人,满面络腮胡,身体甚为雄壮,铁塔一般扎着手睥睨来望赵楚。
见两个女将而来,这人冷笑道:只教女人来撑的,算甚么英雄好汉,休道俺不服,便是俺庄主也委屈了!
赵楚见他环眼豹头黑幽幽似一截火炭一般,心道也是个憨人,转头向虞李问道:可有甚么计较,只管来说,若那官衙里催促甚急,只管一两日便动身,为的是早早到达幽云,与那官吏撕扯不是好。
虞李笑道:自是如此,哥哥不如且请往偏房里说话。
赵楚也不担心,那大汉却愤怒如狂,向后一跃立定院内宽阔处,道:来,来,便是你一伙的都来,俺也不怕。只这两个小娘子,怕受不住俺铁牛一拳,快些退了!
扈三娘不及答言,琼英笑道:你这黑厮,如何敢小瞧了我?若是不惧,如何又口口声声只是躲避?莫是怕了我两个罢?
那铁牛一呆,三两下将身上深衣褪去,扎紧手腕上带子,来回在那院内走将几圈,道:那你莫向人道与俺厮杀,也莫道俺胜了你两个。只是两个小娘子,俺铁牛便是胜了,面皮上须不好看。
赵楚早在他自报名堂时候便站住脚愕然来看,黑乎乎一截铁塔般模样,邋遢穿着掩不住雄健一把子力气,呼呼喘动粗气,一旦有心厮杀便将一个憨人成了疯子,暗道:莫非是他?
虞李一笑,向那铁牛几个随从道:你们莫要相助,且教这厮吃个苦头,好教不可小觑天下英雄人物。
这铁牛甚是豪爽,平日便与庄内一些汉子交好,本是在这小巷里看守众人的头领,今日方在外吃半醉归来,只听弟兄们说有人要来抢庄主的位子,登时怒火倒撞,心下暗道:想俺铁牛,自随庄主数年来,吃穿用度如何愁过?便是那没担待的哥哥,与瞎眼的老娘,也有好日子生生过着,若今日不帮他落那豪强脸面,如何对得住这日日烈酒好肉?!
登时便卷了几个要好的,使人将他兵器抗了飞奔而来,又吃赵楚不甚在意使两个女将作对,转眼便想一个一个解决才好,如今庄主在他手边,若是有个闪失恐怕老娘也不能容自己苟活。
陡然一声闷雷般大喝,这铁牛道:你两个,都能用兵器来!
琼英笑吟吟便要迎战,扈三娘忽笑道:你一个人,我自也一个人;你不用兵刃,我也当不用,若是你能败我,郎君自会青眼待你。
铁牛大怒,大步飞奔一拳便奔扈三娘面目,琼英倒退处心下疑惑,暗道:她一身本领,只在那绳索刀子上,如何能赤手空拳打得过这力大如牛莽汉?!莫不是有古怪?
扈三娘果然不用刀,她一身黑衣,面目娇俏,穿花蝴蝶一般挥拳便与铁牛交手,只见淡淡星光下,妙曼身姿如在舞动,衣袖飘飘,似乎是这铁牛一双拳头的劲风拂动,翩跹如仙。
虞李向赵楚笑道:哥哥武艺精绝天下,想必此乃她新近学来?
赵楚道:我只早上起来便要习武,不巧正给她看见,自然躲不开只要教一些,算得上出自我手。
虞李一笑便不再问,琼英大是嗔怒,走近来低声道:便是你偏心,如何不见教我一招半式,倒给她捡这便宜来做。
说话时候,铁牛那醋钵大拳头已挥出七八下,扈三娘力气比不得他,也不硬碰只是游走,铁牛转动间甚是不利索,转眼便给她悄然靠近抓住肩头,若非力气不加,早将这大汉擒拿下来。
赵楚暗暗点头,扈三娘确是个习武的,自己这武艺,都是力气与技巧磨合最是巧妙的,她将那一路擒拿手学来,不过几日时光已将自己那飞索功夫融入,只怕如今武艺,也比好手不差几分。
扈三娘心内不甚焦急,她自知这铁牛挥拳转身都是力气,若是不与他硬碰,只怕小半日便要耗干力气,到时候便是轻轻伸手,也能将他轻松拿来。
不料这铁牛却是憨人有聪明,脚步转动几圈只觉头晕目眩略略费力,心下计较一番,突然站定身子不动,扈三娘不吃他这刹那间的破绽,自也站住不肯再前。
铁牛又是一愣,瓮声道:躲躲闪闪,算得甚么英雄好汉,如何不与俺痛快打一架?若是你赢了,俺自当不来烦恼。
扈三娘笑道:你一个大男子,如何竟要与我计较力量方能取胜?若你有本事,无论我有甚么能耐也能抵挡才好。
铁牛也不管这许多,想想自也如此,挠挠头道:俺一身手段都在两把板斧上,你可敢跟俺比兵器么?俺也不须你吃太多亏,快快骑马来杀!
扈三娘瞥一眼笑吟吟虞李,道:你自有你的看家本领,我也有我的绝技能耐。只你要步战,我便不骑马;若是你敢骑马,我也自可取马匹来杀。
铁牛甚是为难,有随人递上他两把板斧,果然与他人一样儿颜色,只在星光下微微闪烁乌黑锋芒。
将这两把板斧摆开,砰砰撞将几下,铁牛大喝一声跃身又来厮杀,扈三娘也不接那绣鸾刀,将腰间两把腰刀都丢了,袖口拽出一把黑幽幽短刃,便是赵楚送她那军刺,道:且看我使手段拿你!
铁牛哈哈笑道:俺这板斧,少说也有十斤,小娘子好不拿俺当好汉,却不是俺无礼了。若是俺赢了,也不算做计较。
扈三娘静静立在圈外,那板斧被这铁牛双臂舞动风声疾啸,虞李暗责他不知轻重时候,只见扈三娘滴溜溜一转身,又钻入这板斧影子之中,那一把短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如蝴蝶一般,绕开那势大力沉板斧只往铁牛胸口刺来。
铁牛不敢怠慢,这短刀虽是甚不起眼,他那板斧也是一般模样锋利只是自知,急忙将那板斧收回护在胸口,又见这女将嫣然一笑不知如何动作竟在面前消失影踪。
身后那随人大声高叫提醒,铁牛急忙低头,头顶森森有清冷袭来,竟再瞥眼去瞧,乃是扈三娘那短刀堪堪从头顶掠过,登时将他骇出一身冷汗,暗道:这小娘子这般伶俐,只是狡猾得很不肯正面来厮杀,好生为难!
他料到扈三娘刀短最是便于转手,向前一扑果然让开那抹回刀势,只他不曾听过这女将有飞索擒人本领,脚踝处忽然有羁绊感觉,方低头正瞧,背后一股大力传来,双手持板斧急忙就地一扑,站起身来时候却挣扎不得,竟这便做了扈三娘俘虏。
原来扈三娘第二刀走出时候,一手将那飞索悄然取出,只待这铁牛向地面一扑,缠绕住他脚踝,站起来时候自己先自缚了。
他落入扈三娘手中,骇住那随从几个,急忙奔来门墙角取朴刀哨棒要来解救,厅内跃出手痒难耐琼英,笑道:如何能起多欺寡,快于我厮杀便是!
她一把方天画戟,虽不在马背上也有分实力,劈头盖脸的是砸,迎面如线般是挑,低头往那汉子们中间轻轻一搅,便摔倒三四人。
那铁牛,见这两个女将竟有这等本事,心下越着急,向门外便叫:快些出来,将庄主抢出去是正理!
虞李大声笑道:铁牛如何以我为俘虏?你几个快些收起兵刃,不知当面便是大名鼎鼎清河两员了不起女将么,不可无礼!
他这厢里说着,琼英尽将那五六条靠近的汉子放翻,余人见她画戟直奔自己而来,有几个向墙头便跃,暗道:看你这画戟,莫非能拦得住我搬救兵不成!
赵楚摇摇手笑道:罢了,若是缠斗琼英该应付片刻,这般逃跑,却是给她得个便宜不必察看结果,且将日后计较道来,须等不得许多时候。
虞李也笑道:是极,飞石女将出手,这几个粗汉定要受些苦头,免得日后为哥哥招惹许多不安。
这一行人方转过前厅往后厢房而去,琼英一声娇笑,扬手处只见那尚未跃上墙头几条汉子,便如无力展翅燕雀,重物坠地声方落,便被扈三娘拊掌嗤笑道:铁牛大哥本事了不得,若非不熟悉我有飞索,怕是终究要赢的。你几个竟也不知琼英手段,百步之内她那飞石,便是郎君也佩服得很!
铁牛诧异道:岂不是清河县里的飞石将军琼英?你便是大名鼎鼎一丈青大娘子罢?俺甚是佩服却是俺错怪人了!
看他模样,懊恼只要抬手拍打额头,哪里挣得开那不知何种材料编织成飞索,若非底盘稳当,早给自己带倒地上。
扈三娘疑道:你如何知我姓名?
铁牛尴尬一笑,道:庄主常给俺提亲,那镇里的小娘子,便是说俺没个安稳计较,也强似背地里道俺人黑面丑,自有传言,道是两位大娘子甘愿随好汉赵楚哥哥便是甚么也不计较,俺便心甘情愿佩服。
扈三娘面眸微红,急忙将他身上飞索扯开,琼英笑嘻嘻将画戟把柄往墙根下倒地不起那几条大汉身上乱戳,道:若不是我好心,定要你等在这地上睡一夜方好。
铁牛将那板斧丢开,挠挠头甚是赧然道:俺眼拙,得罪赵楚哥哥,定要江湖里的好汉耻笑。这便是不重的,俺只敬佩他杀官造反,若不能鞍前马后作个小卒,却是平生大恨,只盼大娘子早晚代俺于哥哥请罪,俺俺若回家看望老娘,定求她老人家做个长生牌,早晚将大娘子供起。
扈三娘羞道:你这人,怎地这般这般胡乱说话郎君性情开阔,怎会有个不安计较,我这便带你去见他。只那长生牌,却是当不得,我我若带你去,便不可如此。
铁牛咕哝一声,将板斧扔在一旁四下里找寻,琼英跳来拍他肩头笑道:黑大哥,你要寻甚么做来?
铁牛道:俺听庄主曾说,道是甚么管它甚么鸟国,横竖有这么个国家,当官的里面有两个原本看不顺眼的,后来一个背着一捆柴火跟另一个赔罪,俺想古人有这法子好,若是赵楚哥哥尚要埋怨,俺便背那柴火往那家中送个烧火的去。他见俺千里迢迢送柴火,定然便不会怪罪俺了。
扈三娘与琼英面面相觑,忽而放声大笑,那铁牛几个随人,面红耳赤急忙逃窜不知去向,倒将个铁牛好生为难,暗道莫非俺将庄主那话记错么,如何她都一个个笑个不住口。
琼英乐颠颠将只是笑个不住的扈三娘一手扶了,向铁牛招手道:黑大哥,你这法子,颇是新奇,只是如今暂且不用,我们带你去见郎君,待他不肯见谅,你便背些柴火去烧他家屋子如何?
铁牛眼见她两个肯带去见赵楚,早欢喜甚么似的,急忙点头应一声便要跟上,不料月下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近来门口时候一人沉声道:铁牛,快些禀报庄主,梁中书那厮使人前来讨要弟兄们作粮草押运的,明日午时便要整齐快些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