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道宋军不堪大用,毕竟数万人马只在眼前,城内几日来林孙二人又征召上前壮士,鲁智深几人带来劫后余生绿林好汉不过数百,便是城内人人有以一当十手段,阻拦不住张叔夜数次强攻,那孙安皱眉望定城下去看,果然官军密密麻麻如野蜂一般携裹而来,只或许到来时日不久,那攻城器械未曾备好,便是长梯也少见。
林冲忽然一叹,鲁智深叵耐城下官军偌多本就不顺至极,眼下见林冲窥探,粗声恶气道:兄弟管甚么叹息,平白杀出去便是,怕他张叔夜不成?!
林冲道:非是小弟怕了那张叔夜此人素来朝廷清流里有声望,又是个会打仗的,小弟在那东京时候领教过他手段,眼下这许多节度使率兵来援,清河县危矣。
孙安不动声色,暗暗将林冲揪了一把衣甲,那林冲也是机灵的人物,吃冷风一吹,放眼去看果然见身遭义军听他这般说面上登时有了惧怕模样,登时警惕起来,暗暗惭愧道:这位孙家哥哥,难怪得赵楚哥哥青眼,如此心细当真了不起。
转而指点蜂拥而来官军大声笑道:只这张叔夜却是纸上谈兵了得,率兵打仗不是个道理看他这般急咻咻不肯使将士歇息一两日,定然那官家催促甚急,且待他军锐气挫了,城外赵楚哥哥再杀回来,定要教这官军无路可逃!
他一贯憋屈习惯了,这般激扬甚是少见,孙安心下暗暗不解,那鲁智深更是偏过头来道:洒家跟林兄弟结交这许多日子,未曾见兄弟这般快活!
林冲嘴角微微颤动,那脊背上伤口如火炭一般,衣甲内中衣此时早已粘在那血迹之上,身子每一动弹,丝丝疼痛便从骨髓内里蔓延开来。
只他这一说,义军纷纷想起赵楚前番数次将那官军玩弄股掌之上,再看城下那官军踟蹰不敢大胆向前,将恐慌一时都抛在脑后,有大胆的甚至将那刀枪在墙头砰砰碰着作响,稍稍动弹一番,那僵硬手脚竟然灵活开来。
转眼间,官军高举火把杀到城下,那鲁智深明知官军手段的,大声叫道:举盾,后退,备火!林冲将身边懵懂几人便向身后扯,那孙安舞动双剑,奔走城头便将众人下摁。
终究是许多人不解官军进攻方式,这三人来回走动勉强能稳住几人,但听官军一声喊,嗡嗡如百万千万野蜂呼啸,有机灵的失声叫道:弓弦绞动!
正是床子弩弓弦绞动,那吱嘎嘎声音尽为奔走官军压住,也是那张叔夜未曾想过城里领军乃有林冲在禁军中作过教头,更未想过鲁智深在那小种经略相公门下与西夏交战不知几多次见过宋军攻城手段,这床子弩,便是第一波打击利器。
天边密密麻麻雨点般箭支落下,这床子弩乃有调整距离的望山在,生生将官军掠过望定城头,便是落下城墙的也不过星星点点,那劲弩将利箭射来,竟冲入木柱之内,亹亹颤动箭羽,好不触目惊心。
这箭雨,城头顿时数百人丧命,众人看得清楚,那弩箭分有两种,一种便是专用伤人的,箭支锐利便是铁甲也能穿透,另有一种更是月牙铲一般的,箭支长有四尺开外,月牙铲肩头锋利且又坚硬,便是狠狠撞入城墙之内,只为蹬城将士做个梯子用的。
这箭雨之下,义军登时便懵了,赵楚率领之下他们只管与官军厮杀,数次都是干净利落将敌人斩于马下,此次官军人多,渐渐心中去了怯意,这箭雨覆盖之下,那恐惧更胜了一层突兀拔起,瞪瞪呆呆眼看方才还嬉笑宴宴取笑敌人同袍横握血泊,将将有力双手便又僵硬起来。
不止这义军中常人,那王英与燕顺,给见识过弩箭锋利的郑天寿一把拖在柱子之后,恰有利箭望定那合抱方能完全的木柱深深刺入,将两人眼也看花,心也觉凉。
便在这一拨箭雨之后,官军士气大振聒噪杀来,有锐士将那绳索往上来抛,口中叼着战刀,便似猿猴一样手脚并用向上来冲,狭小东门,片刻便为潮水一般官军掩盖,城下看不出半分土地来。
林冲见状生怒,将那蛇矛往木柱上一靠,将一锅滚烫桐油向下便泼,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王英终究是个胆大的,那燕顺谨慎郑天寿武艺并非精熟,两人只在后面观看,却见王英将那城头准备好滚木石砲高高举起,望定城下眼看便要攀爬上来一人奋力一掷,笑道:你家皇帝有天下这么大地盘,老爷们不过在小小清河县里做个大的,偏生你要左右为难!
他那膂力,少说也有一两百斤,便是这清河县城城墙不甚高大也足有四五丈,拳头大石块也能将人砸死,何况他那石砲怕不有十斤,那伶俐军士身在空中躲闪不及,这石块生生砸在头上,顿时断翅一般向下便倒,不知连累多少同袍尽皆摔死。
孙安见林冲与鲁智深只是奋力将那桐油石砲向下砸,也便不去帮忙,将双剑擎了高喝道:官军便是插翅,须飞不过咱们头顶,方才箭雨伤我许多兄弟,若不报仇却等何时?好汉子,便随我来战,若是等闲怕死,只管下了城接了老小,自在家中安坐便可,不消弟兄们嗤笑!
这敢造反的汉子,哪个是好脾性的,本是畏手畏脚眼望同袍怔,孙安一声断喝,登时激起几人怒火来,几个汉子合力将那巨石抬起,望定数人一队向城头来爬的官军,一声叫,便是一块石,不过呼吸之间,第一波来冲城官军,零零散散底下落个那许多尸体,便是后面来的,见那同袍尸竟为那巨石砸成齑粉,骨头也须留不下几块,心中登时起了退缩之意,缓缓停歇脚步不肯向前。
后面督阵的,不知竟是哪一路节度使,孙安在高处见有大纛缓缓向前,前方一队督战步兵高举刀斧狠狠斩杀数个要退缩军士,针脚顿时为之一顿,复又缓缓向前而来。
鲁智深手持禅杖在那城头最中间站了,望眼去看,那火把通明大纛处,陡然纵出一骑向而走,略一沉思沉声叫道:举盾,后退,且放官军近来再杀不迟!
孙安也觉本该如此城头狭小,官军便是攀缘而上的能有几个?倒是义军身后甚是广阔,便是斩杀也能容前面人歇息后面人补上,再若若众人与官军混合了,官军劲弩便不能肆意使用,倒是省了一番力气。
众人早吃鲁智深提醒,见他再叫,将手头那盾牌高高举起掩住上身,紧贴城墙身体又不老双手护持,倒是有悍勇的,偷空尚能泼下桐油扔下石块,官军倒也不敢肆意来登城。
林冲回转而来,脚下城梯陡然颤动起来,头顶呜呜箭支如雨,便他道:孙安哥哥且在此看守,小弟领几个弟兄,索性出城去杀他一杀,毁了这攻城车也是好。
鲁智深道:值甚么,洒家也不会看个官军动静,你们在此守着,洒家只管杀出去,只消毁了那攻城车,绝不恋战!
林冲与孙安也觉这步战鲁智深方是行家,当下点头应允,鲁智深与燕顺选了三百好汉,手持沉重铁锤火把,悄然下了城头到了城门口,那门外攻城车不要命正在撞击,猛然见城门大开处,领头将领正要大喜回报,却见里面黑洞洞处杀出一条大和尚,不及走马而回,便被那禅杖轻轻敲在上打个粉碎。
这攻城车,便是尖头木驴车子上蒙了熟牛皮前头包了铁皮的,鲁智深杀了那领兵的将领,燕顺回手将督战副将刺死,好汉将那桐油泼在车子上面扔一根火把,又有同伴将那沉重大锤抡圆往车辕车轮上猛击,片刻便成一堆烂木头,再无多大用处。
三辆攻城车,片刻都毁在鲁智深等人手中,城头箭雨方过,林冲急令好汉赶出城来掩杀一阵,官军要趁夜来攻城第一波厮杀,便夭折腹中。
城头上士气为之一振,将那官军也不再惧怕若虎狼,孙安几个却愁眉苦脸,只东门口一处便这般费力,若是张叔夜挥军四门来战,不知要做个甚么计较。
只是那张叔夜人多势众,究竟不知为何却不这般四面攻打,此人用兵,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