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微臣愚钝请教娘娘为何说我等言官‘屡进妄语、离间天伦’?臣等虽只具微鄙之才但向来循规蹈矩不敢担此惶恐大罪之名。”沉吟良久刘宗亮还是决定先问清质询的罪名若是紫苏给不出让人心服的答案那么他们自然无罪。
此言一出齐朗眼中便过一丝遗憾知道三司再无胜算谢清则是冷嘲地一笑。
珠帘后的紫苏沉默了一会阳玄颢有些不安地在御座动了动似乎有些受不了这片刻的安静需要动一动才能平静心绪。
“继续说三司官员还为什么不服?”沉默之后的紫苏淡然地出声没有回答刘宗亮也没表示态度这让刘宗亮眉头微挑心中更加不安。
他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从紫苏的态度中已经察觉出他的失策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太后娘娘说三位大人有引导管教之责可是三司谏官们上书从不需要经过上司的审阅这也是为了言路畅通。此次进谏三司有单独呈奏也有联名上书可是三位正堂大人却没有进一文一字太后娘娘无论问罪也不能怪到三位大人身上!更何况失管之罪闻所未闻试问臣等如何心服?”
“说完了?”拿起手边的玉如意紫苏轻轻地把玩着听刘宗亮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开口。
“是太后娘娘!”刘宗亮执笏行礼。
放下玉如意紫苏的嘴角上扬对三司官员如此配合她不能不满意。
“失管之罪闻所未闻吗?刘御史世祖罢免孙景之时定的是什么罪名?哀家援引此例可有误啊?”
世祖至元七年都察司以永宁王仪仗逾制屡进谏表请求皇帝责罚永宁王历时十日世祖震怒问罪大司宪孙景之用的就是失管之罪这也被认为是元宁绝不因谏加罪的范例可以说三司官员无人不知。
“永宁贞王的仪仗为世祖钦定新进言官不知孙景之方担失管之罪此次进谏与此无涉请太后娘娘与陛下明鉴!”刘宗亮并不妥协。
“是吗?”紫苏冷笑“大司宪你也这么认为吗?”
吴靖成没想到紫苏会问到自己头上不由一愣可是他实在想不出答案目光一转看向齐朗他没有指望齐朗能帮自己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不过这一眼却让他眼前一亮俯身以额抵地沉声回答:“臣服罪!失管之罪臣责无旁贷。”
“不错总算还有个聪明人!”紫苏淡漠的语气夹着一丝笑意。
吴靖成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背上冷汗淋漓心中却是轻松不已但是也隐隐觉得后怕——竟然扯进了这种事中!——现在他只希望能保住自己不受牵连至于其他人他是顾不上了。
殿内一片哗然吴靖成的这句话无疑使三司官员完全失去了辩驳的立场刘宗亮也是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吴靖成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大司宪你给三司官员解释吧!”紫苏的声音再次扬起吴靖成不由苦笑却也无法不应只能道:“遵旨。”
虽然说要开口吴靖成仍然斟酌了一下再次拜之后才开口:“如今太后娘娘摄政政出内阁而非议政厅。”
作为言官之吴靖成十分明白众怒难犯四个字的意义因此他只是用沉重的语气陈述事实以表示自己的无奈与抱歉不希望三司官员认为自己是叛徒。
这一下元仪殿内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紫苏是为何动怒了。
其实在三司言官进谏之初就有一些朝臣想到了这一点可是紫苏不提他们这些“心思灵巧”之人怎么可能去告诫别人呢?弄不好一个挑拨的罪名就落到自己头上因此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最多也就提醒一些至交不要参与其中现在这些人可是在心中庆幸不已。
“太后娘娘臣服罪。”明白已经无法辩驳刘宗亮非常爽快地跪倒认罪他虽然正直却并非固执之辈尤其是眼前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再多说什么。
紫苏反而不急着处置了静静地把玩一旁的玉如意任凭殿内一片尴尬的寂静。这一次尽管不舒服阳玄颢也不敢轻易动一下感觉到紫苏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他使劲地给尹朔与齐朗打眼色因为谢清站在两人之后阳玄颢也就无法再多向一人求援。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不是尹朔也不是齐朗而是议政厅侍中曹芾。
“太后娘娘陛下三司官员熟悉典章制度可是多出身寒族对朝中约定俗成之例并不了解。兹事体大虽不敢说不知者无罪也请太后娘娘与陛下体恤其一片赤诚纵然罪无可赦但也是无心之举请娘娘与陛下明鉴。”
一番说得合情合理阳玄颢轻轻地颌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紫苏看到儿子的动作扬眉微笑却没有出声。
“臣也以为稍加薄惩即可请太后娘娘明鉴。”尹朔明白此再不开口自己将失去在朝臣中的所有威信。
“齐朗、谢清你们认为呢?”紫苏没有回答反而开口询问另外两位议政大臣殿内的大臣都不由紧张起来很明显三司的谏言大部分都是这两位的。
齐朗走到阶前从容地回答:“臣以为此事如何处置要看陛下与太后娘娘是如何看待此事的。臣不敢妄言但是自元宁立国以来未有以言入罪之举请太后娘娘慎重决断。”
反正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再说三司一直都在齐朗的控制下这次的事情再恼火齐朗也不能甩手不管在他看来紫苏也没有严惩的打算人情还是要出的。
听齐朗这么说谢清也出列附议。
“如何看待此事?皇帝怎么看呢?”这才是紫苏真正的目的。
阳玄颢目光微垂心思急转思索母亲到底是何意思但是一时之间如何想通正在着急看到齐朗打了一个手势心念一转便迅开口道:“全凭母后裁决。”
齐朗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尹朔却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皇帝没有什么想法吗?”阳玄颢听得出母亲有些不解想起齐朗方才的暗示他隐隐明白母亲今天的打算了。
“皇考驾崩之时朕年仅四岁尚不通事务故有遗诏命母后娘娘裁决军国大事自垂帘摄政开始母后娘娘日夜辛劳无事不为朕思无事不为国举至今六载朕仍旧年少不肖不能为母后娘娘分忧。此事虽是无心之举但是以议政厅代内阁妄议不止母后娘娘定然甚为伤心朕不希望母后娘娘在裁决时有任何顾虑也不希望让母后娘娘在处理国事之时还要为朕的心思举止忧虑不安因此一切悉听母后娘娘处置。”阳玄颢起初还在斟酌辞句往后却是确实动情了殿中诸臣无不听出其中的诚意一时间各人都是思绪万千。
紫苏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听着眼神十分清澈却又显出深沉让人看不透。
“哀家是很伤心不仅是因为谏言中近于要哀家归政的建议更是因为三司这么多官员同时上奏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其中的荒谬之处。”紫苏握紧了手中的玉如意“是没有人知道吗?不见得吧!大司宪大人一眼就明白其中的问题了何况这么多的大臣哀家不相信在场的卿家没有一个人看出这一点的!为什么没人制止呢?是与三司交恶还是哀家失德失心到这种地步让诸位大臣连一个归政的机会都不愿意放过?”
“臣等惶恐!”这句话一出口无论心里怎么想所有人不得不跪下回这么一句以示自己决无此意毕竟皇帝才十岁怎么说都不可能亲政紫苏自己说归政无妨别人说可就是居心叵测了。
对这种礼仪上的姿态紫苏并不满意冷淡地回了一句:“免了!”
“哀家要的不是你们如何惶恐!哀家自问摄政以来对得起元宁对得起皇帝更对得起阳氏历代先皇!哀家也一直认为各位卿家同心同德为元宁效力!没有想到这些居然都是哀家在自以为是!”
“各位卿家!皇帝尚且年少北疆尚未安定兆闽大军虎视眈眈!你们不想着如何为国尽力却在斤斤计较自己的三分利!你们可真是我元宁皇朝的栋梁之材啊!”
冷嘲热讽的话语说得殿内所有人都不敢抬头更不敢应声连齐朗与谢清也只是静静地跪在阶下没有半点应对的表现阳玄颢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御座上。
“各位想竞争是人之常情不过如果想党同伐异……哀家绝对不会允许!”紫苏冷冷地警告。
“这一次就罢了!哀家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生!请各位卿家认真反省一下!至于对三司的处置……就请皇帝与三位议政大臣商议后再禀报哀家定夺!”
说完这番话紫苏起身离去连退朝都没有宣告。赵全匆忙追上阳玄颢却愣愣地坐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
金阶下齐朗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了一下尹朔的袍袖让其从失神中恢复率群臣恭送陛下。
走出元仪殿梁应就低声问阳玄颢:“皇上是不是请三位太傅大人见驾?”
阳玄颢一凛彻底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对对……快请三位太傅到昭信殿。”
“太后娘娘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啊!”见官员都已离开只剩下他们三位仍站在殿中谢清苦笑着叹息引来两人的白眼面上却都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尹朔看了齐朗一眼正想开口就瞥到梁应匆忙的身影便转了心思。
“三位大人陛下请三位大人昭信殿见驾。”梁应谦卑地向三位议政大臣行礼他很清楚这三位手握重权的相爷绝对不是他能轻慢的。
“有劳公公了我们正要求见呢!”应答的是尹朔这种时候齐朗与谢清都不会让他失体面事实上这两人也从不曾在尹朔面前失却礼数多少代积蓄的教养并非尽是虚妄。
昭信殿里阳玄颢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一身明黄龙袍显然是连衣服都没有换只是将十二巯的金冠取下。
听到内官通禀阳玄颢深吸了一口掩去一脸的心烦意乱之色走上地屏平静地坐到正座上深吸了一口气:“请三位太傅进来吧!”
请三人过来为的自然是三司的问题阳玄颢很有自知之明对这个问题他根本无从下手他没有那种手腕能够平衡各方的利益。
“三位太傅认为应该如何处置三司呢?”一番寒暄之后阳玄颢进入正题并没有指望今天就有定论只是想听听三人的看法他也好心中有底。
三人一一回答都没有严惩的打算阳玄颢不由皱眉:“母后娘娘如此震怒若不严惩如何让母后娘娘息怒?”
这句话一出口尹朔他们三人不禁面面相觑齐朗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为阳玄颢解释:“太后娘娘若是有意泄愤朝会时便可下旨降罪既然将此事交予陛下与臣等商议便是希望遵循法例做出最好的处置。”
“这倒是。”想了想阳玄颢认同了这一解释“可是朕不希望有人再妄自揣测归政、亲政是国事也是家事不是吗?”
齐朗眼光微敛示意谢清上前回答:“陛下臣以为太后娘娘在朝会上的一番话足让断绝所有人的妄想无需再做警告。”
“那是母后的警告不是朕的!”阳玄颢坚持这一点“有人以为朕年少可欺以为借着与母后娘娘做对就可以讨朕的欢心朕就是要警告这种人!”
齐朗微笑平静地望着皇帝上前行礼:“陛下有此心便是元宁的福份!臣以为太后娘娘已经了解陛下的心意了。此时陛下应当让太后娘娘知道您的才华治世才华!”
“臣请陛下持公正之心处置此事!”齐朗冷静地建言。
阳玄颢默默地听着眼神中有一丝锋芒闪过三人都没有错过了然于心。
“依太傅之见应当如何处置三司言官呢?”阳玄颢轻敲扶手慎重问齐朗。
齐朗目光低垂回答了两个词:“降级!留用!”
阳玄颢不解刚皱眉头就听到齐朗的解释:“妄议不止不思反省三司言官理应降级甚至于削职为民此为惩戒!直言不讳坦白于上可为言官表率原职留用以示太后娘娘与陛下广开言路之决心也为嘉奖!”
“好!就依太傅所言代朕拟书上呈母后娘娘!”阳玄颢当即同意此言一出尹朔与谢清同时愕然谢清很快恢复常态这本就是他与齐朗议定的方案尹朔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齐朗执掌吏部回答这个问题并无不妥更何况阳玄颢当时是看着齐朗问这个问题的但是尹朔心中却另有一番想法隐隐觉得阳玄颢对齐朗信任远在他与谢清之上不禁有些不安。
人心难测伴君更是如虎一般危险莫测身处朝堂之上文官不似武将有功勋为凭升降荣辱靠的全是君恩。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元宁对武将格外优容无可厚非而天下缺什么都不缺读书人至略从来不乏相才更何况从圣清皇朝起朝廷制度完备天下俊彦有的是皇帝没有必要非用谁不可文官有自己的考绩升迁制度但是想位极人臣上意才是最重要的谢遥如此至略历代宰辅重臣全是如此。
在这一点上尹朔不能不感叹世族的优势齐朗从入仕到位居三品不过是三年的时间。
当世族决定支持一个人时那个人是前途无量的但是真正让齐朗进入中枢的是隆徽皇帝遗诏顾命齐朗的名字赫然在列正是凭着这一点齐朗才有资本在出使古曼后进入议政厅而不是如一般文官一样再次外放在五年后再视情况是否入京任职。
齐朗很容易令皇帝信任吗?——尹朔不得不在心中深思。
其实这倒不是阳玄颢有意为之而且元宁历代皇帝皆是如此——对世族不满却又信任着世族——因为能成为世族必须有莫大的功勋可以说每一个的世族都曾为皇帝付出过血流成河的代价。
如果没有痛入骨髓的牺牲就不可能有只手遮天的特权!
能成为世族就代表着皇帝的信任这种信任不可能不影响到皇帝的后代身上。
尽管对世族灸手可热的权势心存戒备历代皇帝的潜意识中仍会将信任倾向于世族出身的官员而不是寒族士子。
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思考元宁历代皇帝的生母多是世族出身就算不是也会由世族出身的后妃抚养他们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接受的教育与世族子弟并无太大的差别在习惯、兴趣甚至于思考方式上都与世族相差无几他们自然会更亲近有着相同、相近品质的世族子弟而不会真心喜欢那些出身贫寒的士子。
阳玄颢也不例外与其他拘谨有礼的太傅相比他喜欢恭敬但从容的齐朗与谢清;与温文沉默的谢纹相比他亲近清雅大方的尹韫欢原因都是如此。
这是几百年的潜移默化!这种意识早已根植在阳氏皇族的血液与灵魂上了!
:想写新文……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