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颜十分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即使对方什么都没带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慢条斯里地饮着茶。
她再心存侥幸也不会认为这位大人是专程来饮茶的。
“湘王殿下到底想如何呢?不见到母子相残便心有不甘吗?”只见那人搁下茶杯手指在杯口轻轻摩挲语气平淡地问道。郑云颜心中一惊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湘王。
“殿下也的确是神通广大可是也未免太不将上谕当回事了。”
“圈禁之中殿下居然仍能调动属下在下不得不佩服!”
“齐相殿下纵然罪在不赦但是也不容您加此莫须有之罪!”郑云颜打断齐朗的话说得义正严辞。
齐朗冷笑——正是当赵全到处找齐朗时他正身处宗人府。
湘王却没有出声郑云颜分明看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眼神一片清明。
齐朗看了郑云颜一会儿才微笑着问了一句:“郑夫人深受殿下宠爱殿下百年之后是否也要让夫人追随地下啊?”
郑云颜的手不由一颤只是因为掩在宽袖之下并没有让齐朗看到可是她很清楚齐朗的目的达到了。
谁会想死呢?
郑云颜很清楚阳氏皇族从来都不在乎以活人生殉尤其是没有生育子嗣的嫔妾若是湘王过世她一个侍妾根本无需王命只要王妃或世子的一句话就必须为湘王陪葬。
更何况入宗人府服侍以来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你……想……如何?”湘王费力地问道。
声音不大不过寂静的斗室之中齐朗仍听得一清二楚。
“在下请殿下为元宁治世虑勿启两宫之衅端。”齐朗淡然开口一字一字地道出自己的希望。
“呵……”湘王出类似于大笑的声音却很轻微“齐朗!阳……氏皇……皇族……有……甘于……大……大权……旁……旁……旁落的……皇帝……吗?”
自从元宁立国阳氏坐拥天下阳氏皇族就不曾出过一个甘于寂寞的皇帝为了掌权他们可以对母后忍耐敬崇可以对权臣低头即使芒刺在背他们也不会将应属于自己的权力拱手相让他们可以对宠臣、宠妃加恩至无以复加但是从不曾有人敢于挑战皇权的威严。
阳玄颢是元宁的皇帝也是阳氏的一员他不可能容忍任何人长久占据应属于自己的皇权即使那个是自己的母亲。
齐朗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向自己面前茶盏中倒入茶水。
“殿下在下可不是来说服你的!”齐朗冷淡地开口“在下不否认陛下的确有圣明天子的资质元宁历代皇帝也都有驾驭臣下的手段正因为如此元宁才会鲜有母后的摄政的情况但是一旦有母后摄政历代皇帝无不是从母后手中接过权柄的从无例外殿下以为是什么原因?”
“在下今天来只是想告诉您太后娘娘对您已经是恼怒至极您正在消磨掉她所剩无几的耐性这一次陛下的忤逆之举更是最后一根草……”
“咣!”
齐朗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他看了一眼现是郑云颜失态地撞落一旁书案上的笔洗。
“出去!”湘王轻斥却不是对齐朗而是郑云颜很显然室内的三人都不可能会错意郑云颜一脸惨白地退了出去但是并没忘记向两人行礼。
“我可没有齐相说的那样厉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湘王的声音尽管虚弱却流畅了不少。
齐朗起身走到榻前平静地打量着这位已近人生末路的王爵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临近死亡的混浊只有一种看透之后的解脱。
“殿下请不要让陛下与太后之间再无转寰之地。”齐朗认真地恳请。
湘王再次笑了看着齐朗的眼中浮现出嘲讽的神色。
“本王为先帝尽忠一生齐朗是打算向太后尽忠一生了看到本王的今天齐朗你丝毫无感觉吗?”
齐朗静静地听完手缓缓地收回一言不地离开囚室走出曲折的通道再次看到苍穹之时他不由地舒了一口气转眼就看到被亲随制住的郑云颜。
“齐相大人。”郑云颜低头行礼。
齐朗没有理会只在走过之时冷冷地扔了一句话:“郑夫人灵秀非常自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路!”
一路通行出了宗人府齐朗甚至没有遇到一个人想来宗人府的当值者还是很聪明的只听他亲随的一句话就知道齐朗无意留下来过宗人府的记录。
“出城!”齐朗上马车前吩咐。
城外三十余里就是素河齐朗到了河边才命令停车下车后也不带随从一个人沿着河岸走着。
素河落日是成越的名景只是此时并非夕照之时而是红日当头之时素河里的碎冰映着日光很是炫人双眼。
齐朗抛出手心的物件看着那个小东西砸到堤石上跳进河水中眼中浮现出一丝冷笑。
为先帝尽忠的确在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中唯一真正为先帝尽忠的是湘王可是不见得他就对阳玄颢尽忠。
阳氏皇族的高傲真的能让他对一个孩子低头称臣吗?
齐朗与先帝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很清楚先帝是个很清醒的帝王也许没有明君之举可是他的确能够把握皇朝的方向也能看透臣下的本质湘王不是个甘愿称臣的人身为嫡皇子他本该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却因为端宗的偏爱与皇位失之交臂先帝不可能敢将大权交给他否则遗诏大可直书湘王辅政而不是任他为顾命大臣由皇后裁决军国大事。
毕竟兄弟绝对不是可以托负家业的人皇族之中更是如此。
湘王如何察觉不出只是不甘、不愿仍要对皇帝尽忠于公、于私他都只能站到紫苏的对立面。
天下臣子皆同此心!
齐朗冷笑拂袖转身将湘王的话一并抛离脑海与心田。
从今往后先帝的顾命大臣只剩他与尹朔还有永宁王了。
回到成越城中齐朗没有回府而是上了一家常去的酒楼用餐从早上离开议政厅他是滴水未进。
刚下箸就听到楼梯上一阵脚步声显然是直奔自己的雅间而来齐朗微微皱眉不太想理会。
“少爷是赵全。”亲信随从低声禀告。
“让他进来。”齐朗不能不理会赵全不会无故地就这么急找来。
“齐相太后娘娘召您立刻晋见。”赵全也不喘口气一进雅间就说明来意。
齐朗再次皱眉但是仍然放下筷子起身离开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至于那一桌菜自有亲随会处理。
“赵公公出什么事了?”马车动起来后齐朗才出声问赵全。
赵全不敢怠慢详细地说明:“有人匿名投书三司正堂说南疆军械有问题。”
齐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却又敛起惊讶之色仔细思索起来随即抬手敲车壁。
“少爷?”车外立刻有亲随问道。
“去兵部!”
“齐相!”赵全不解地轻呼紫苏可是要他立刻晋见啊!
“没事今天是随阳当值他主管户部对兵部的运作也有些了解太后娘娘此时应该已经不忧心了。”齐朗淡淡地解释。
赵全沉默了静静地坐在车内的一角他并不愿意与齐朗起什么争执尽管他很清楚因为他手中的密探齐朗对他谈不上恨之骨——他还没有胆量将暗桩设到齐朗身边——可是也绝对没有好感再加上郑秋的事齐朗是十分乐意对付他的。
假如生争执紫苏的态度会如何?——这种问题赵全不必想也知道。
三司的封口令显然很有效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元宁皇朝对官员监督的重视了江楠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虽然三司正堂同时晋见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是江楠并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三司的监督是针对官员失职贪墨之举是对朝廷政令的得失江楠自认清廉尽责自然没放在心上。
齐朗的到来让他吃惊不已但是仍然没有失礼。
“把军械司的记录全部给我!”齐朗直接下令江楠愣了一下回过神就马上照办。
军械司的记录齐朗并不陌生他去过北疆大营自然明白军资物品对胜负的作用因此格外上心江楠本就是军旅出身自然也十分在意记录上完全没有问题。
“江尚书我记得永宁王的属官中有专司验收军资的幕僚平南大将军那里有没有?”齐朗皱着眉问他。
江楠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口中流利地回答:“有的齐相。平南大将军府少卿负责查验军资尤其是军械。”
“康绪?”齐朗马上想到。
“威远侯有一套家传的查验之法据下官近来的调查康绪就是因此被湘王任命为少卿的。”江楠显然花了点功夫在康绪身上。
齐朗想了想示意江楠靠近对他耳语:“你派可靠的人加急到南疆让康绪重新查验一遍军资!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江楠点头眼中有了凝重之色但是齐朗仍未交代完。
“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本相只唯你是问!”
江楠再次点头并没有意外。
“赵公公我们进宫吧!”齐朗推开面前的记录直接对赵全说。
齐朗到中和殿时谢清与三司的人都已经离开紫苏一个人坐在殿内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奏章叶原秋站在一旁脸上有担忧之色。
“臣参见太后娘娘!”齐朗跪下行礼。
“景瀚!”紫苏惊了一下示意他起身。
“娘娘还在忧心吗?”看她怔忡的神色齐朗有些不解“臣以为随阳应该对您解释过一些了那些应该足以让您宽心才对。”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紫苏皱着眉对他说“军资历来都是抽验的也允许有一定的差异若是有人在抽验之后将优劣分开……”她总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对军中的常识还是有数的。
话没说完齐朗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太后娘娘是说……”齐朗差点把“湘王”二字脱口而出紫苏却默默地点头。
“他应该不会……”齐朗有些怀疑说到底湘王也是阳家人经略南疆多年不应该会让南疆军出现这种无意义的伤亡吧?
“你忘了济州的事了?”紫苏心中有六成把握肯定这件事与湘王有关。
齐朗无语。
的确湘王连官仓储粮都敢动置无数平民于不顾只为了威胁紫苏他如何不敢动南疆大军?更何况南疆大军中他的亲信何其之多做这种事并不困难至少比济州的事简单。
齐朗的脑中浮现出这些念头眼中却有了笑意。
紫苏微微扬眉挥手让叶原秋退下。
“你说湘王的事你处理处理过了吗?”紫苏了然地问他。
“宗人府明天应该会有奏章。”齐朗没有明说。
紫苏微微点头示意齐朗走近。
“皇帝元服之后我会回慈和宫也不会再在大朝会上听政如何?”紫苏征求齐朗的意见。
齐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毕竟不久前她还不愿意退让半分现在却退了好大一步——阳玄颢将正式面对朝臣再不是坐在龙椅不语的幼帝。
“退就退得更大方一点!”紫苏淡淡一笑“顺便也看看我的儿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既然要退那何妨再做得更漂亮一点阳玄颢想做一代明君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朗了然一笑不由轻轻摇头:“既然是你的儿子何必逼他到那种地步?”
紫苏一旦撤手手段尚稚嫩的阳玄颢如何驾驭群臣如何内外攻伐若是出错他只怕再也不会君临天下的气度了。
元宁皇朝只有一位世祖皇帝!能在折损五十万大军之后依旧坚韧不移清醒面对苦思对策这样的皇帝只有元宁的世祖皇帝一人。
当时兆闽的议和特使在看到一夜之间加玺完毕的和约时对元宁的特使苦笑:“有君如此至略之幸二十年此约必废。”长达七十三页的和约苛刻至极可是世祖皇帝连朝议都未举行便一一加盖国玺御印。
即使折损五十大军元宁尚有北疆百万大军枕戈待旦那份和约没有人认为世祖会同意所有国家都在等着分一杯羹可是世祖同意了即使跪入太庙请罪三月即使世族难他坚持着“再战必伤元宁根基”五十万大军伤了元宁的元气却没有动摇元宁的国本再战对手就不会只有兆闽!世祖皇帝清醒地也认识到这一点再苛刻的条件他也应下只为日后有机会雪此耻辱。
正因为如此世祖皇帝是唯一一位真正摆脱母后摄政之权的皇帝自亲政之日起章德皇后再未能影响世祖的判断。
阳玄颢能有这等心性吗?
当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面对自己引起的不堪后果他可能独自品尝?他可能一力担下?他可能清醒地选择解决之道?若不能当他向母后求援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无法真正地君临天下!
紫苏冷笑眼中却有未曾掩饰的苦涩:“他为权力才向我低头他又何曾想到我还是他的母亲?景瀚他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齐朗很想苦笑但是他只是无奈地摇头伸手按在紫苏的肩上。
“也许陛下也曾自问为何是您的儿子。”
他们都曾有年少轻狂之时因为狂傲而对父母不满对出身不满但是最终他们仍回家族之中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念头才会在心中一闪而过。
只可惜这永远是无解的问题毫无用处。
紫苏眨了眨眼睛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似乎觉得这个抱怨很没道理笑了笑便转开话题:
“湘王可留了什么话?”
“留话?”齐朗作思索状“有些反省自身的话没什么意思。”
“反省自身?”紫苏失笑“他有必要自省吗?看看元宁皇朝没有登上皇位的嫡皇子有几个活过三十岁?先帝让他经略南疆已经是有魄力了!”
元宁重视嫡庶之分长幼尚在其次同为嫡子继承权便丝毫无异自然是东宫与皇帝最忌惮的人因此元宁的嫡皇子是最难有善终的湘王再次证明这一点。
“殿下的军才出众治世却未必比得过先帝。”优柔寡断是君主大忌军略之外湘王实在缺少决断的魄力!
没有在意齐朗的感叹紫苏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用了什么?”
她的印象中齐朗不曾做过类似的事。
“春雨。”齐朗微笑轻轻执起她的手“你说过的‘润物细无声’普通却最不好查。”
普通是说这个方子中全是常见的药不好查是因为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也不会让银器变色。
紫苏有些惊讶却被他轻吻自己手腕的动作打断了思路。
齐朗微笑很满意这个效果低头在她的耳边呢语:“还有比你更好的老师吗?我可是最好的学生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我的手也并非你想的那般的干净。”
也许他没有夏家人那般的用药天赋可是最简单的杀人毁迹他还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