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略史&8226;元宁卷》第一篇
崇明五年十月顺宗逆母太后讳饰以桐宫事处之天下弗知。
陈观在这段史记的旁边批注:“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盖因也。崇明以嫡立仁宣因子摄政居位母子相依其情不足道矣。”
后世史家在研究元宁顺宗一朝的历史时有一个疑问始终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那便是“宫谏之变”是否是顺宗皇帝第一次与母亲对立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崇明五年仁宣太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实录》轻描淡写、太医院医案不详《至略史》上“逆母”一事实在缺乏证据支持可是那些语焉不详的史实只会加重人们的怀疑。
也许更让史学家们怀疑的原因就在齐朗身上“宫谏之变”前仁宣太后以南疆备战的名义将齐朗调离京都而在崇明五年的十月仁宣病倒的当时齐朗同样不京都而在他回到京都前政务已经在谢清的掌控之下了按照元宁律令只有三位议政大臣齐聚议政厅方可代为裁决政务齐朗抵京当日仁宣太后便可立刻让议政厅代决政务可见之前那道“皇帝亲决”的旨意早已名存实亡因此可以说齐朗是在一切平定后才回京的这一点与“宫谏之变”如出一辙。
作为仁宣太后最为倚重的大臣齐朗的缺席绝对是不正常的而历史也证明仁宣太后一直都竭力避免顺宗皇帝与齐朗的直接对立因此“宫谏之变”时她将齐朗调开。
无论如何崇明五年在看似平静中结束了崇明六年到来了。
后世史家将崇明六年作为文端皇后全面掌握权力的开始同时大多数人也认为宫谏之变的火种正是在这年埋下的。
新年伊始先传来的是北伦与法尔对西格宣战的消息对这场战争元宁朝中的态度最初是隔岸观火可是紫苏冷冷一言:“元宁在西南的战略优势有多少?难道诸位大人都很想尝尝得而复失的滋味吗?到手的东西自然就要花功夫保护!”之后南疆大军就立刻调动兵部、外政厅、户部协同一致东江大营暂由平南大将军调遣。
兆闽与古曼同样没有放过这次机会短短一个月后西格王室便以军队驻防权为代价换取了古曼的庇护又两百万两白银的代价换得吉萨的调停两个月后战事结束兆闽与至略的既得利益被承认而北伦将马勃要塞交还西格法尔将苏利港移交吉萨其余则按双方实际占领区分配既得利益以西格王室实际控制区为中立区。
齐朗在南疆军队调动的旨意颁下后立刻返京毕竟他身担吏部与兵部之责协同之事没有他会麻烦许多但是他的家眷并没有同行。
在平阳郡夏茵过得很舒心他们住的是齐家在那里的一个庄子风景很好最重要的是丈夫在身边而且在那里没有交际往来很清静也许正是那一段美好的日子让她的心无法再安于以往的状况因此当齐朗接到邸报准备回京时她不高兴了。
即使远离成越齐朗仍通过朝廷下的邸报关注着朝政因为是议政大臣齐朗无论身在何地议政厅都会将邸报尽快送到他手上。
“朗儿您不是告假了吗?怎么又急着回去?”看出媳妇不高兴齐老夫人温和地笑着替她问齐朗。
齐朗正在整理一些文书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负责兵部兹事体大还是回去好我也安心些。”
“朝中不是没有旨意来吗?”夏茵不悦地道了一句。
齐老夫人不由皱眉正要说话就是齐朗已经抬头看向妻子只得噤声。
“夫人这些事你不需要管!”齐朗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说道换言之也就是他的事不需要她置喙。
“我是你的妻子!”夏茵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
齐朗这次显出了不满的神色齐老夫人不想两人闹僵立刻就开口:“茵儿!怎么能这样与丈夫说话?还有点规矩没有?”
夏茵心神一凛低下头软语:“夫人妾身是怕大人错过孩子出生。”
“男儿志在四方!哪有整日围着女人转的?”齐老夫人好笑地温言。
夏茵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低着头。
齐朗皱了皱眉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茵儿你也是大家出身有些事不需要我再教你吧?”齐朗走后齐老夫人就不客气冷冷的话语隐着警告之意。
“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夏茵低着头装糊涂。
齐老夫人转得也快叹了口气便淡淡地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你是我的儿媳妇。”
夏茵浑身一震却是不敢再动直到齐老夫人转身回屋她才全身虚软地在圈椅上坐下。
良久夏茵才收回怔忡茫然的目光闭上眼睛一滴清澈的泪滴从眼角滴落即使闭上眼脑海中丈夫沉默的身影也拂之不去。
她真的错了!不该将他的沉默当成温柔!
她早该明白他的关怀是因何而来!
她应该早点领悟兄长那句“嫁给齐朗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要期待!”
不要期待!?可是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天啊!她要如何才能不期待他们间的感情?
她不是期待深情似海生在世族旁系的败落之家见多了富易交贵易妻的事情她早已不信有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她只求一份平淡真诚的夫妻之情难道这也是奢求吗?
她同样是夏氏族人怎会不知夏氏掌权人曾经的感情?
她曾经以崇拜的目光注视着那个聪慧美丽的女孩站在高处意气风又怎么会看不到女孩身边温和儒雅的身影?
她不曾想到她会嫁给那个总是微笑的少年!
永宁王妃的提亲让她惊讶在母亲的询问下她羞涩地低头了即使兄长隐晦地道出担忧她也不愿拒绝可是新婚之夜独坐在满目鲜红的喜房她才第一次了解他温和之下的冷酷于是她学着不去期待。
执子之手偕子一生。
她明白即使没有感情她与他也要相守到生命的终点这就是世族的婚姻。
最初她只希望他们能够相敬如宾可是有身孕之后她的心再次开始期待了只是他从不曾给自己一线机会总是淡淡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她真的好想问他一句:“既然你从不曾想对我好为什么又让我拥有这么一段美好的日子呢?”正是这段美好的日子她的心才重又有了期待啊!
现在她情何以堪?她又该如何自处?
夏茵不知道齐朗在登上马车时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却叹了一口气。
齐朗知道这一切对夏茵并不公平可是他已经无力付出更多了他确实将她当成妻却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他不会舍弃她也无法更靠近她。
这是他们相处的现实他无力更无心去改变。
可是为了母亲他不得不安抚她因此齐朗回到京中刚进家门就吩咐管家:
“去少夫人的娘家请夏家太夫人去陪陪少夫人。”
管家一边应诺一边让人为他更换官服。
齐朗没有去议政厅而是直接去了兵部同时将销假的条呈派人递到议政厅。
兵部十分忙碌看上去有点乱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齐朗的到来齐朗走到兵部正堂正要进去就听到一阵争执声:
“江尚书南疆无三日之粮你让大军先动粮草如何为继?你也是军旅出身怎么会如此荒唐?”清冷低哑的声音有几分虚弱却没有半分退让。
“少侯爷你该知道军机不可贻误本官已经向你保证三日内粮草必至你不必在此无理取闹!”冷静平和的声音出自兵部尚书江楠之口。
“你用什么保证?”清冷的声音质问音量却未抬高“南疆的粮草向来由济州供应会渠便是南疆的生命线如今济州暴乱刚平济州能供应得了吗?南方其它各州俱战略纵深之地根本无粮可调若要调动粮草至少要五日以上这还没有算上文书往来的时间。”
“这些不是少侯爷您该问的!”江楠淡淡地回答显然在坚持原则。
“在下是平南大将军府的少卿奉大将军之命与兵部协同有何不该问?”仍是平淡清冷的质问江楠却没有回答齐朗知道他动怒了偏又无辞以对才笑着出声:
“本相回答你如何?”
“齐相。”堂中的两人俱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齐朗微一抬手示意免礼随即就道:“少侯爷你是刚从济州回京吧?”
“正是的齐相。”面对齐朗康绪多了三分拘谨。
“听得出你很尽心。”齐朗在位坐下示意两人坐下“你也是将门出身应该明白尚书大人的难处才是。”
康绪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不语。
“事关机密无可奉告本相也只能如此回答你。”齐朗也不在意“但是平南大将军是江尚书一力举荐的你也应该有点信心才是。”
“既然齐相如此说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康绪沉吟了一下终是不再坚持。
江楠见康绪离开才松了口气对齐朗道:“齐相这位少侯爷真是言辞犀利!”
“关心则乱才对。”齐朗笑道随即便问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南疆大军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动但是粮草一事太后娘娘迟迟没有示下户部那边谢相也说不知此事。”若是不用军备物资便只有动用户部的库存所以江楠才有此一说。
齐朗点头随即起身边向外走边吩咐:“你与康绪商量一下这次水军要怎么用?”
“什么?”江楠一惊但看到齐朗微笑的眼神便连忙答道:“是!下官立刻去办。”
其实此刻最头疼的是尹朔。他年纪又大对军事方面的经验又少可是身为议政臣他不得不负责全局统筹。虽然紫苏已经作了决策但是许多具体事务轮不到请示太后便得由他拿主意再加上齐朗告假兵部的事务都向他请示他更是焦头烂额毕竟兵者国之大事他可不敢胡乱主张因此接到齐朗的条呈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立刻将条呈转呈中和殿同时将兵部的公文转给齐朗。
齐朗一进议政厅见过尹朔与谢清便被公文淹没了一桩桩处理完毕天也就黑了紧接着三位议政大臣便被召到了中和殿。
紫苏显然是大好了虽然面有疲色整个人却精神了许多情绪也不那么低落了。
“景瀚康绪去过兵部了?”紫苏开口第一句就让三人不解齐朗也只是中规中矩地回答:
“是!臣劝过他了南疆军队会按兵部的部署出击。”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粮草临行前又上书给哀家了。”紫苏抽出一份奏章笑着道。
齐朗微笑回答:“少侯爷过于谨慎了。”
“是吗?”紫苏显然心情不错反问了一句转而问谢清:“随阳怎么看?”
谢清也微笑胸有成竹地回答:“娘娘是意在东江大营吧!”
紫苏笑出声点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好好去办吧!”
东江大营是元宁的西部重镇一直都负责协同南疆或北疆大军的行动此次对付西格并非硬仗原来并不需要东江大营协同现在紫苏却让东江大营暂由平南大将军节制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南疆粮草不足南方各州没有多余存粮可是东江大营周围的州郡却皆是储粮之地调运起来虽然手续繁琐但是经西原直道支援南疆大军却只需两日。
这并不是很复杂的设计所以齐朗才说康绪是“关心则乱”。
紫苏转手将那奏章放回接着说:“再来就是帝师的人选一事了。”
尹朔不解地询问:“太后娘娘臣等亦忝为太傅不知娘娘的意思为何?”
紫苏微笑先安抚道:“尹相多虑了你们三位哀家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哀家想皇帝不比从前不是小孩子了课业也应该有些调整了太傅也该换一换才是。”
尹朔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开口道:“太后娘娘是否已经计较了?”
“帝王该学什么历来都没有定论太祖钦定了《圣清杂史》、《礼制通鉴》和《法道》为皇子必读之书宣祖册立皇太子之时赐了《九章经》世祖时又加了《圣训记言》与《六韬》之后应该就没再加过什么了。”紫苏说得很审慎沉吟着“哀家检视过皇帝之前的课业道德文章倒是不少这几本书反而只讲了《圣训记言》与《礼制通鉴》其它的根本就没有讲过什么对吗?”
“娘娘恕罪只因为陛下尚小臣等不敢讲深皆以为循序渐进方为上策。”尹朔低头告罪。
“皇帝不需要参加恩科大考的才学哀家以为皇帝还是先把这几本书学透才好。”紫苏冷冷地说明“你们也没什么罪可言皇帝有才华不是坏事可是没有才华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要懂治国平天下的大道这几本书讲的正是经天纬地的大道皇帝若是学不透就无法真正明白帝王之道。”
“太后娘娘圣明!”谢清与齐朗不等尹朔出声便立刻躬身回答尹朔也只能附和不再有异议心中却有些不满。
一直以来几位太傅中只有齐朗与谢清会给阳玄颢讲授帝王之道尹朔等人都是恩科出身王家更有书香世家之称授业就以儒家文章为主现在紫苏这么说明显是对他们不满尹朔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紫苏微微颌淡淡地道:“你们三人商议一下上份奏章再议吧!不过在那之前太傅们还是按原来的安排去昭信殿给皇帝授课。”
“遵旨!”三人齐声应诺。
这是从去年十月底开始紫苏第一次允许臣下进入昭信殿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事态都在好转他们也就可以避免直面许多麻烦。
“尹相你与随阳去见见皇帝吧!这些天朝中的流言也不会少就请你们好好开解吧!”紫苏叹了口气交代尹朔“景瀚留一下兵部的事哀家想问清楚些!”
“是!”谢清自然没有异议尹朔也想尽快见到皇帝便没有多言与谢清一同行礼退出中和殿。
殿内齐朗一直低着头维持着恭谨的姿态紫苏也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一旁侍立的赵全退下良久齐朗才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紫苏眼中波澜不兴唇边是一抹轻浅淡漠的无奈笑意。
“你回来我很高兴。”紫苏真心地微笑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喜悦很淡定地迎上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