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州提刑司被临时征用所有的房间都住着与孙氏一案有关的人为了避免串供每个人都是单独一间房不得交谈不得私相授受甚至没人却询问就这样过了三天谢清才独自一人去了提刑司。
“谢相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值宿的小吏谄媚地奉迎谢清谢清也不客气地拍了拍了他的肩让那人本就不直的腰继续弯下去。
“我要见一个证人核对一下证词。”说得大义凛然不过这些小吏也不是吃素的心中暗自嗤笑:“三更半夜提问证人?”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他也连忙陪笑道:“大人要见哪一个?这些人按大人的命令住得分散小的领您过去。”
谢清先是一阵迷茫:“我的命令?”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我要见那个叫红秀的是孙氏的陪嫁丫环。”
“哦……”小吏应声打着灯笼领着谢清往另一个方向过去低着头的脸上满是暧昧的神色。
“大人到了。红秀姑娘在这间房。”小吏将谢清领到门口便停下识趣地道:“小的在外面等候。”
“不必了。”谢清摆手“我记得路问完了我自会出去。”
“是。”这个小吏乖觉得很立刻离开。
独自一人谢清反倒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他才推门进去屋里一片漆黑谢清取出早就准备的火折点亮屋里的蜡烛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与一副桌椅谢清拿着烛台走到床边静静地打量床上躺着的女子。
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尚属清秀但是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可是她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不安地辗转反侧可是却没有醒谢清似乎也没有唤醒她的打算反倒在床边坐下脸上了浮起一丝笑意。
“谁?”毕竟有人闯进房间屋里也亮了灯红秀很快就醒过来一脸惊恐的神色。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饶过吧!”红秀的第一反应是缩到床角随即跪在床上拼命地磕头说得更是语无伦次这让谢清皱眉站起身低声斥喝:“安静!”
红秀被吓得立刻噤声偷偷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听着我是负责这次重审孙氏一案的右议政你在孙海静身边多年不想为她洗刷罪名吗?”谢清放下烛台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气定神闲地问她。
红秀渐渐平静下来也将信将疑地看着谢清半晌才道:“大人奴婢只是个丫环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红秀逐渐黯淡的眼神与低头垂手的姿态谢清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因此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孙氏投毒毒药从何而来?她一个大家望族的当家少奶奶能独自出门吗?自然有人代为跑腿;那药来历不明承州虽然谈不上人材侪侪却也是关中富庶之地没人知道是何种毒?该不是孙家私藏的禁药吧?孙氏又是什么时候投的毒?你是她的贴身大丫环平素从不离开半步这桩桩件件算下来若说你不知道谁信?也就只有拿人手短的方守望才会相信!”
“不……不是的……”红秀战战兢兢地反驳却是无力得很。
谢清也不理会径自说下去:“孙氏投毒证据不足不过本官也犯不上为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平白得罪承州三大世家改判虽是未必定你一个协从之罪却是易如反掌。”
红秀脸色立刻刷白失了血色的脸颊在烛光下显得特别无神再加上一脸的惊恐谢清不由生出几分厌恶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五岁就在海静身服侍名为主仆情谊却不下姐妹你真的忍心看着她疯了之后再流配千里?”
威吓之后自然是安抚谢清可不想让她恐慌得失去理智。
“自古官字两个口大人现在说得好听还能真的为小姐洗冤不成?”红秀无奈地反问眼中甚至带有一丝怨恨。
谢清拍手笑道:“说对了我的确可以洗冤不过也要有你配合才行。”
红秀不由目光闪烁地看着谢清好半天才道:“大人想得到什么?”好歹也在世族本家服侍了多年她可不认为这位大少爷是善心大。
“聪明!”谢清赞了一句道“说实话也无妨本官与孙海天有协议这事做起来不难我只是借这事作对付方守望。”
“方太守?”红秀诧异地望向他“你是右议政要对付州太守的话有必要如此大费周张吗?”
“问得好!不过”谢清停顿了一下面色一沉低斥“我必要告诉你吗?或者说你真的很想知道?”
红秀一凛忙道:“不不不……”
谢清点头:“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方守望虽然只是一州太守但是他却是当朝议政的门生想动他可不容易。”
红秀马上明白自己是被牵扯进朝堂的党争了连忙下床恭敬而急切地道:“大人明鉴贺家中毒一事的的确确与小姐无关!”
“好!”谢清由衷地微笑“你敢出本官就敢作主。”
一直不审案的谢清终于出现在承州太守府方守望恭顺地将谢清迎入大堂承州官员与世族代表都已经在等候了谢清也不谦辞直接坐上正位随后才笑道:“御驾即将入京孙氏的案子也该有个结论请各位来就是做个见证也方便平息流言本官可不希望日后有人说本官断案不公。”
“谢相大人说笑了!”下面的人连忙也客套一番相互捧了半天谢清才正色下令:“带人犯。”
随着人犯与证人一一过堂方守望与贺家的人渐渐放松了警觉心谢清除了找出几个从犯基本上没有作为方守望心道:想来也是如此那些人都是贺家的家生奴才便是知道什么谁又敢乱说?更何况按贺家人的说法这事做得极其隐密知道的人都被封口了!
谢清要的就是这种结果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也摆出了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慢吞吞地让执役将最后一个证人带上堂。
“你是孙氏的贴身丫环红秀?”翻着卷宗谢清无精打采地问道审案本就枯燥刑部每年派往各地复审案子的人员都是用抓阄之类的方式选出的要不就是上司故意整某人谢清这副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回大人是的。”红秀低眉顺目地回答十分谨慎。
谢清似乎也没想好问什么又看了看卷宗忽然眼睛一亮皱眉问道:“贺家中毒那天你正好出府了是少数几个没中毒的人?”
“是!”红秀自然没有其他回答。
“为什么正好那天出府?”谢清微笑眼神仿佛老鹰看到了猎物一般。
红秀咬了咬下唇犹豫着回答:“回大人奴婢是孙家的陪嫁丫环主子有意放了奴婢将奴婢许给了一户小商之家那些天其母身体不适奴婢早就请示过主子那天一早就过去请安帮忙了。”
“是吗?”谢清却不信“照你这么说你未来婆婆早已有恙你去得还真是不早不晚。”
红秀惶恐地伏身急忙分辩:“大人明鉴奴婢真的是凑巧……”
“按其他人的供词你是孙氏的心腹孙氏要做的事你会不知?”谢清打断她的话“孙氏足不出户毒药多半是通过你拿到吧?”
“绝对没有!”虽然与谢清对过词这会儿红秀还是忍不住惊慌起来在其他人眼中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有方守望与贺家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既然如此本官就大刑伺候了!”谢清不着痕迹地将方守望的表情收入眼底口中却不是很在意地说着。
“谢相此女的供词无误当是贺家大少奶奶也正值病重所以她才会拖到当日大少奶奶身体稍红之后离开。”方守望表现在大公无私一副体恤下情的样子。
“是吗?”谢清反问不过也低头去看案卷柳如晦起身走到他身侧小声地指点他在何处可查到这些话。
方守望屏息凝神地等着谢清看完却见谢清忽然一拍案卷厉声责问:“红秀贺家本就有药房为何你在案前三日连续离府去抓药?什么药是独占承、云两州药材生意的贺家没有的?”
“那……那……”红秀一时语塞。
“那什么?分明是有意欺瞒本官来人!”谢清冷冷地扬声立时就要动刑红秀也是个女儿家一时被吓得张口结舌眼见着执役提了刑具上来才急忙开口:“大人明鉴那是大少奶奶吩咐的有几味药大少奶奶吩咐一定要到济慈堂取说是那边的药制得好老爷也说原就如此主子才让奴婢去取的。”
“济慈堂?”谢清重复这个名字看向方守望问道:“怎么案卷上没有写?”
方守望苦笑起身禀报:“回谢相下官以为此事与本案无关。”言下之意此案是孙氏所为与贺家其他人的作为自然无关。
谢清却摇头轻轻敲着桌面道:“不行啊!方太守这可不行!你看问了这么多人除了知道那天孙氏到了几个不常去的地方可是并无其它证据啊更别说根本看不出孙氏从何得来的毒药这个丫环是唯一有可能拿到毒药的人偏偏奉的又不是孙氏的命令你说这事能不查个彻底吗?”
方守望一怔:“谢相莫非怀疑此案并非孙氏所为。”这就不是小事了一旦真是如此方守望至少要问一个失职之罪因此他不由皱眉谢清却仿佛没看见一般淡淡地道:“本相只是根据当日太后娘娘的疑问推论而已再说此案既然是重审前提便是怀疑孙氏并非凶犯方太守不会不知道吧?”
方太守无法反驳他不是逞强之人犹豫之后却不退反进压低声音道:“谢相济慈堂可是永宁王府名下的产业大人打算怎么查?”
谢清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守望眼神忽然变冷严厉地下令:“来人把济慈堂掌拒带来!方太守不妨看看本相怎么查!”随即又责问红秀:“说!是什么药?”
红秀低着头很无辜地道:“奴婢只是带着方子去抓药并不识字。”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在场的几个人也放心了些。
“不过”红秀话锋一转马上让那几个的心又提起来“主子看了那个药方之后十分惊讶还去问了老爷后来交代奴婢去抓药时脸色还不是很好后来奴婢偶然听到主子念叨什么‘有毒物又应……十八反’奴婢也不懂。”
世族小姐习医是很正常的事不懂医理、药理如何保养家人因此孙海静既然这么说就是有根据的谢清又看了方守望一眼对方却是无心理会他谢清也不着急等济慈堂的掌柜过来谢清还是问药方的事可是那掌拒也是精明的人苦着脸道:
“回大人济慈堂每天接的方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不是都经草民的手你让草民怎么记得清再说贺家并未存方在铺上这委实不好查呀!”
谢清却是冷笑:“什么时候济慈堂改了规矩含毒的方子能不经掌柜的手?还应着十八反这样的方子你记不住?要不要本相回京之后让王妃仔细查查你有没有资格当掌柜啊?”
这下那掌柜圆圆胖胖的脸更皱成一团了想一想恍然大悟地回答:“是那张方子啊!大人这么说草民就记起来了那张方是有些古怪不仅用了生附、乌头、马钱、青木香还用了贝母、半夏不过君、臣、佐、使倒还分明又说是宫里太医的方子草民才配给这位姑娘的。”
谢清点头话锋一转:“听说方太守曾经找了承州所有名医调查贺家所中的是什么毒想来济慈堂也有人去吧当真不知是什么毒?”
那掌柜也学乖了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答:“那毒是有些古怪没人见过不过草民当时也担心与这方子有关曾经细问过大夫照大夫的说法他没有见过但是听草民这么说倒觉得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好判断。草民怕惹上麻烦而且太守大人又没再查下去草民也就忘了。”
谢清才不想管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反正他想要已经到手了转头问柳如晦:“柳尚书贺家大少奶奶是哪位?”
柳如晦想了想才记起:“回大人是方太守的族姑过门早只是贺家大少爷短命五年就过世了。”
“谢相您是怀疑大嫂吗?”贺家的人站起来恭敬地行礼问得却不客气。
“有何不可?”谢清反问。
那人低头道:“在下不敢只是谢相可能不知道大少爷过世时大少奶奶伤心过度以致小产之后一直卧床养病根本不能起身。”
“这样……”谢清颌表示听进去了。
“再说虽然方子无误可是方子毕竟经了孙氏的手又是她的心腹丫环取的其中有没有其它动作谁知道?”那人还不放松一口咬定孙氏。
“你胡说!”一直跪在一旁的红秀忽然出声众人看去她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你们贺家逼疯了主子还不够还非要杀她灭口!姑爷不过想护着主子你们就杀了他!”红秀虽然哭得凄惨话却说得分外清楚方守望与贺家的人都是脸色大变。
“住口!”方守望大声斥责。
“住口?”红秀指着方守望冷笑“怕我这个小丫环说出来你的丑行吗?还有你们!”她又冷冷地一一指过贺家那几个人。
“放肆!一个奴婢竟敢……”贺家立刻有人暴跳如雷其他家族的人也十分不以为然。
谢清却是意兴阑珊地看着红秀突如其来的动作。
“放肆?各位都是当家老爷我一个丫环怎么敢放肆?可是我就算是奴婢也绝对不做你贺家的奴婢当日你们在主子房里做的事你们心里有数!真以为没人知道吗?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红秀一脸悲愤看着那些因为他的话而脸色大变的人不由失笑不管身在大堂竟然就放声大笑可是眼泪却没有停过。
“你们口口声声礼义道德却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大人你不妨想想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女人完全疯掉……”此语一出大堂之上立刻充满窃窃私语的讨论连谢清也不由心神一凛昨日他并未询问详情对孙海静疯掉的原因他也不是没有想到那个原因——强暴吧!若是由平素信任之人施加的暴行那种背叛的感觉加上身体的痛苦的确可以在一瞬间让一个女人完全崩溃但是那毕竟是猜测他并没细想现在看来竟是一分不差
大堂之上的贺家都是贺氏宗族的长老执事这些人都应该是看着孙海静长大的世交的长辈却做出这种事孙海静再坚强也受不住更何况她本不是坚强的女人而是从小就倍受呵护的温室娇花谢清并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人对她也的确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从小到大能让他记在心上的女孩也就只有紫苏她们三四个人这些女孩都是坚强到可以面对一切的人不说紫苏他的妻子倩仪虽然名为长房嫡女可是实际上不过是正室用来联姻的工具还必须面对众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身世就是这样在杜氏家族中她仍然可以得到杜家掌权人——维侯的全心喜爱便是他的表妹、现在的永宁王妃虽然总是柔顺安静却也是幼失怙持必须独自应对族人孝顺母亲的女孩。
“红秀大堂之上容不得你意气用事若是虚妄之言本官可不会轻饶你一介奴婢诬蔑世族可是死罪。”谢清正色相告心中已经是愤怒不已无论如何对一个女子做出这种事情绝对是罪无可赦。
红秀深吸了一口气:“那日主子命奴婢盘点仓储奴婢因为落了钥匙所以才折回去就看到了那一幕……奴婢绝对没说谎!他!”她肯定的指着贺家的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在七老爷的后腰上左面有一块圆形的红记还有他!五老爷的右肩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痣!奴婢看得清楚!还有……”红秀的话让刚安静不久的大堂再次一片哗然谢清已经不想再听冷冷地喝道:“够了!”
谢清微笑着转向两位涨红了脸的贺家长老:“两位世伯不必生气本官自会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两位不如先到后堂歇息。”
两人随即就被人请到后堂谢清摆手示柳如晦跟着去之后才看向红秀:“就算你今日所说的都是实话本官还是不信!贺家人没道理这么做!”
红秀抹了一把脸拭去眼泪很认真地道:“原因是主子现贺家与周扬往来密切就算在两国交战时贺家仍然派人走海路去了周扬走的是方家的海路!”
这才是谢清唯一想要的供词!
太守府的大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方守望与剩下的贺家人!
“谢相这个女子疯了!”方守望起身指责红秀根本毫无惧色一字一句地道:“你们不是想逼小姐说出那本秘密帐簿在哪里吗?我告诉你就在上次贺家给你夫人的那幅《江南春》的卷轴之中!”
方守望看着谢清命人去取画看着从卷轴中取出的帐簿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倒下。
谢清翻着帐簿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从容地下令:“将方家与贺家全部围住不得走脱一个人!本相要上报太后娘娘敦请旨意!”一句话便已定了两家的通敌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