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史记-后妃列传》
庆慧皇贵妃安氏仁宗贵妃生于农耕良家应选授职内人供奉东宫时仁宗尚居储位安氏以姿容见宠育长宁公主、章容公主、瑞王历经孺人、昭训、良嫒仁宗即位授意中宫王氏册其为妃加号云旋晋贵妃居景昌宫隆徽十六年安氏行咒术暗谋帝位宗人府定罪文端皇后废其位谪入永巷隆徽十八年仁宗驾崩安氏于永巷相殉后复其位加庆慧之谥。
时间的流逝是刻板的、规律的日月交替东升西落日子就在不经意间度过了。
坐在书桌前紫苏将看完的信收回信封中仔细地收好目光投向窗外初升的太阳照着积雪银光流转煞是耀眼;而一身便服的紫苏比起那夺目的美丽也是丝毫不逊色和初入宫时不同原本的清涩已全然褪去但那份澄澈的高贵气质却未减一分她长高了些也稍略的瘦了些整个人更显飘逸。
——一年了!距她生下皇子已经一年了!
想到这儿紫苏的眼中显出一丝疲惫这一年来她一边要照顾幼子一边要与云贵妃对抗在朝中虽有谢遥相助但也十分吃力后宫中她时时面对云贵妃的挑衅可以说是身心俱疲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而隆徽皇帝至今仍未册立皇太子储位的争夺没有一刻稍停可是紫苏能依靠的人除了谢遥就再也没有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隆徽皇帝对嫡皇子仍是十分重视的毕竟元宁的传统嫡庶之分严格嫡皇子的皇位继承权优于其他皇子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只有在嫡皇子出生时皇帝才会亲至太庙告祖表示皇统有继而其他皇子出生时则不会。
“皇后娘娘乳娘将嫡皇子抱来了。”容尚宫躬身禀告紫苏连忙起身到前殿。
元宁皇朝不允许皇子与生母太过亲近皇子百日一过就抱离母亲居于别院即使是皇后也不能例外虽说想见时可命人传唤但也有诸多不便因此紫苏才格外欣喜。
还不满周岁的玄颢长得极其可爱又不怕生整日笑吟吟的隆徽皇帝可说是视如珍宝紫苏抱过孩子亲昵地哄了一会儿方才仔细地询问乳娘得到满意的回答后交代:
“再过几日嫡皇子就要‘抓周’了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照顾!”
“奴婢明白。”乳娘不敢怠慢记下皇后的交代。
紫苏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娘又重复了往常的交代才让乳娘带着玄颢退下。
景昌宫中云贵妃却是十分的生气:“不过是一个‘抓周’居然搞得那么盛大!干什么?真当他是真命天子啊?”
被召来的刘桑弘只得劝说:“宗人府一向看重嫡庶之分娘娘又何必动怒?”
言下之意是宗人府负责的与别的无关。
可云贵妃也不是好唬弄的冷冷地回道:“陛下就不看重了?不看重会特地将他的服色仪制与皇子区别?除了没住进贤睿宫他和皇太子有什么区别?”
刘桑弘无可反驳只得岔开话题说些别的要紧事。
“抓周”只是家事虽说也很隆重但只有皇亲参加。端正地坐要一堆东西面前玄颢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却没伸手只是东看看西看看所有人都觉得有趣不知这位嫡皇子会抓些什么。
紫苏想起母亲说过的她抓周时是看了好久才下手的不禁一笑坐在她身旁的皇帝见状低声问她她也低声地告诉他隆徽皇帝不禁也失笑。
就在这会儿玄颢开始动了就见他先拉过一盒东西又将一颗夜明珠拨动那个盒子旁边然后一手抓住一盒朱砂一手抓住一支狼毫一屁股坐在夜明珠和那盒东西上冲着皇帝和皇后呵呵直笑一旁的记录官高声宣布:“隆徽十五年二月初十嫡皇子行‘抓周’礼取朱砂、狼毫、夜明珠及……”
他顿住让助手上前打开那盒东西看过方继续:“及至略全地图鉴见证有皇帝、文端皇后、云贵妃……”
未等他报完殿内就议论开了紫苏也诧异非常只有隆徽皇帝开心地上前抱过玄颢连连道:“好!好!好!……”
众人明白过来是皇帝将图鉴放入其中的连忙上前恭贺有些人已在猜测皇帝是否故意为之以暗示什么。
紫苏也有些糊涂了待一切结束她唤过赵全吩咐了几句赵全点头退下。
什么都没有变化一切依旧紫苏不禁再次佩服起齐朗来远隔千里他仍能判断出皇帝此举决不带来任何改变并要她沉静下来切不可心浮气躁。——“陛下年过五十方得嫡子偏爱有之非关国本。”
齐朗与谢清等人都在地方为官不过通过书信他们仍在为紫苏出谋划策只是相隔太远消息难免慢了些紫苏的耐性也是因此越来越好了。
相峙的等待是最难熬的但紫苏却更担心母亲的身体天刚暖些永宁王妃就上奏永宁太妃病重紫苏派了太医又赐了药可始终不见好转太医只能摇头她无奈知道母亲的身体也是到极限了。
一大早紫苏就看到永宁王妃的上笺:“太妃思女心切请娘娘驾临王府一偿母意。”
紫苏忙向皇帝请旨当天就去了王府。
显赫的銮驾向昔日的家园行去紫苏却是满心的沉重。
没有歇息片刻紫苏直接赶往母亲的寝室永宁王妃知道她们母子必有话要讲便未跟随指挥下人招呼皇后随从。
王府的下人见到紫苏进来正要唤醒太妃却被紫苏摆手制止行礼之后便退出去了紫苏轻轻地坐到床边看着母亲不太安稳的睡容不禁心痛难已也许是母子连心永宁太妃很快就醒了看到好久未见的女儿欣喜万分心知自己不久于人世顾不上行礼便拉着女儿的手说话:“女儿大了也是做娘的人了可为娘真的还当你是那个绕膝玩耍的小女孩啊!”
“再怎么样我都是您的女儿!母亲!”紫苏强笑着安慰。
永宁太妃却笑得很苦涩:“我这个母亲最对不起你!紫苏我真的对不起你!”再也维持不了笑容永宁太妃哭了出来。
“娘您说什么呀!您怎么会对不起我?”紫苏手忙脚乱地安慰“您一向是最疼我的您忘了?小时候每次我和谢清表哥他们偷溜出去父王气得要动家法您怕我受不了忙出来劝劝不了您就说‘养女不教母担其责’要替我父王只能不了了之!”
说到幼时的事紫苏和母亲都有几分笑意太妃笑说:“你还敢说这招可是你想出来的鬼机灵!”
紫苏笑着将脸贴上母亲的手就如小时候向母亲撒娇一般。
永宁太妃轻抚女儿的头感伤地开口:“紫苏娘说对不起你不是什么胡话!——你父王身亡兄长又不能回京我这个王妃本该担起一切的可是我没有连你父王的葬礼都是你前后奔波一力操持的!——那时你还不到十岁!”
“那时您病了母亲!”紫苏宽慰她但永宁王妃却只是摇头:
“娘真的很没用!看到你将一切处理得体面完美我就更不想出面了甚至连门都不出。”她愧疚地想起当时的情况“我知道那时你有多苦!你从未管过事却得一下子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妥贴还有那些千头万绪的人情往来!”
“娘!我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啊!那些是我应该做的!”紫苏并不觉得母亲有什么错。
永宁太妃对这个贴心的女儿真是怜惜万分:“不是的。那些不是你该做的!——与世家周旋、为承正排除对手的暗箭甚至你还不得不卷入一些阴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看着自己的女儿越来越沉默不再天真不再快乐我才现我竟然让自己和女儿成了牺牲品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紫苏无话可说半晌才开口道:“娘女儿迟早都要面对那些事的。”
“可不是那时啊!”永宁太妃闭上眼晴“还有你入宫!如果不是因为王府你根本不用搅进太后与皇帝之间你可以……”
“母亲!”紫苏打断母亲的话缓和了一下语气才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您不用想那么多安心养病好吗?”
永宁太妃无语只能默默地点头紧紧拉住她的手。
紫苏靠在母亲身边喃喃低语:“娘一切都过去了……你知道吗?谢清表哥和倩仪表姐成亲了当年他们可是彼此都看不顺眼的真不知维侯舅舅想什么!……还有景瀚也定亲了关中卢氏的千金……”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永宁太妃顺着紫苏的话往下说“你是一向聪明自然看得开;至于名利权位我也不担心——你自己能应对!”
知女莫若母永宁太妃说得并非虚言!毕竟也是永宁王府的主母有些事情她还是明白的女儿的手腕她也是见识过的。
“我最担心的是”永宁太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许异常的红润“你考虑得太周全了!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却把自己逼入死角!”
“孩子有时候也不并顾虑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王府已经牵绊你至今了不必连什么无关紧要的虚名都在乎!”
“母亲!”紫苏愕然地抬头。
永宁太妃轻抚紫苏的脸颊:“每一个母亲都希望孩子能拥有全天下最大的幸福!——你不是那些出身寒门庶族的女孩她们想要的只是一生的平顺若能富贵更是无所求了!你想要的已经没人能给你了只能由你自己去拿!——所以能随心所欲就随心所欲吧!别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不幸福!”
“母亲……”紫苏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了俯在母亲怀中无声地流泪。
“娘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娘可真想看到!那时我的紫苏应该就能真正地笑了!”永宁太妃感叹眼中是无限的憧憬与淡淡的遗憾。
紫苏没有抬头也许是不想让母亲看到她依旧淡漠的笑容她只是十分坚定地回答:“夏家的女子生来就是骄傲的决不会任人欺侮!”
“是啊!”永宁太妃笑着说但眼底无奈的苦涩却更深了。
我的紫苏我该为你做点什么了!不能让你总是一个人面对一切!
佛祖请宽容一个母亲最后的自私打算!
一切罪孽因我而起也由我一人承担!
开道的声音远去永宁太妃闭目靠在床头自紫苏离开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永宁王妃与淳国夫人走进她的寝室。
“母亲?”永宁王妃试探地低声唤她。
永宁太妃缓缓地睁开眼已有了决定她淡淡地微笑示意她们坐下永宁王妃在她床边的方凳上坐下淳国夫人却依旧谦卑地站着这是她的习惯也是长年谨守本分的结果她是现任永宁王的生母虽说母以子贵如今是一品夫人但只是妾室的她在太妃与王妃眼中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人所以也就由她站着。
“倩容”永宁太妃唤媳妇的名淡淡地吩咐“让谢老找个机会尽快把齐朗调回京。”
永宁王妃惊讶地看着婆婆不知该不该答应。
永宁太妃的笑容很淡漠与紫苏适才的笑容出奇相像:“皇帝似乎真的认为他的想法很重要尤其是在某些事上!”
永宁王妃心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婆婆并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否则岂会让十岁的紫苏当家主事但此时她才明白太妃只是深藏不露她敛答应:“媳妇马上就去见外祖。”
永宁王妃在心中自嘲觉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难怪谢清他们总说自己是个小孩子!能将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并将大权紧握在手的王妃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更何况永宁王府的男子大多是常年在外所有事情都得由王妃处理包括在许多世家只能由当家掌权之人处理的事情。
紫苏静静地坐在窗前面前是一把古朴的七弦琴她没有动只是看着。
“紫苏晓音律?”隆徽皇帝忽然出声其实他已来了一会儿了并未让人通报。
紫苏一惊转身向皇帝请安。
“不用多礼了!”隆徽皇帝笑说随后问道“太妃如何了?”
紫苏神色一黯又想到一事便说:“母亲恐怕……臣妾想去天华寺为母亲祈福!”
“那就去吧!”隆徽皇帝点头“为人子女最可悲的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能尽点孝心就尽点吧!”他有些感伤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
“谢陛下!”紫苏谢恩。
“紫苏还没回答朕呢!”隆徽皇帝笑了笑又提起先前的问题。
紫苏一愣随即回答:“以前学过不过很久没动了都忘差不多了。”
“所以才呆吗?”他调笑紫苏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天华寺是宗室专用的寺院皇室成员大多在此举办法事或是为人祈福而且许多被废的后妃也会在此剃度以了却余生一些贵族女子因种种原因也会如此。
紫苏在方丈的陪同下虔诚地焚香敬拜请求佛祖保佑母亲。
随后方丈将紫苏请入准备好的厢房。
“娘娘是否如往常一样?”方丈了明大师与紫苏早就认识故有此一问。
紫苏尚未入宫时也常到此为母亲祈福后来为父亲举行法事也是在此每次都会与了明大师下一盘棋两人是忘年之交。
紫苏摇头:“大师我现在可没有心情下棋。”
了明大师修为甚深听了这话便知紫苏此来必有深意。
“大师陛下的废后王氏是在此清修对吗?”紫苏询问。
了明大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娘娘此地皆是世外之人。”
不过到底是忘年之交他退出厢房对一小沙弥道:“去后寺让空缘来服侍娘娘。”
紫苏望着他的背影轻浅地笑了。
空缘就是废后王氏紫苏默默地打量着眼前清秀的女尼并未出声先沉不住气的却是空缘:“皇后娘娘要见贫尼所为何事?”
“我要见的是废后王氏。”紫苏回答。
“有何区别?”空缘奇怪地问她。
紫苏淡笑:“世外之人岂会有所希翼?”
王氏低头:“果然是永宁王府的郡主!”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要借助王氏的力量。”紫苏淡淡地说仿佛不是她有求于别人“我要让我的儿子成为储君。”
王家虽只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但却是元宁最受人尊敬的书香门第寒族子弟入仕者十之七八皆是王门弟子在朝中也颇具实力。
“我为什么要帮你?”这对王家并无任何好处。
“因为”紫苏轻笑“只有本宫会让王家再出一位皇后。”
王氏不得不考虑紫苏的提议。
王家不是淡薄名利之辈否则又岂会执意让她入宫?这个条件家人必然不能拒绝。
“于我呢?”经历多了王氏也学会了为自己考虑。
“一生平顺!”紫苏回答。
王氏点头她本不是善于计算的人这个承诺对她就够了。
既已谈妥紫苏起身却被王氏唤住:
“娘娘王家的女孩从不擅长权谋请您不要实践对王家的承诺!”
“我不想再有自家的女孩步我的后尘了。”
紫苏默然看着她不语半晌没做任何表示走出厢房。
在她身后王氏感激地跪下一丝不苟地恭敬弯腰、俯身向她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