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万泉河,水边最多的是一株间一株地种着的夹竹桃与杨柳。柳叶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像是南京秦淮河里的那种。夹绣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
从北大东校门进入,步行几分钟后,便看到未名湖边的博雅塔,湖光塔影所在地。光绪七年由北京同文馆改建而来的北大流传着“一塌(塔)糊(湖)涂(图)”的法,塔是博雅塔,湖为未名湖,图则指图书馆。
北大的图书馆可以是现在中国乃至世界藏书量最大的一个图书馆了。北大这几年从各种各样途径搞回了大批的外国图书,光是花在购买书籍上的钱就达白银数万两,加上越来同文馆的底子在国内大学中已是屈一指,而方怀还把四库馆和宫内保存的一些珍贵典籍各刊印一份交给,使得北大图书馆名副其实成了“藏书万卷”,也一举奠定了他在国内各大学中的地位。
耸立在未名湖东南山丘上,古色古香的博雅塔实际上是一座水塔。自1882年,广州开始有了自来水,稍后=了自来水厂。北京大学自然是优先使用自来水的单位,为了向全校供水,急需建一座水塔。当时有人提议,在校园的古典建筑群中应该建一座古塔式的水楼,才能使之与未名湖畔的风景相协调。这个建议在当时颇有争议。因为古塔在中国古代多建于寺庙内,建于学校校园内是否合适还是一个问题。后来方怀听到了这件事情,便极力赞同后才决定建立塔式水楼。水塔地设计是仿通州燃灯古塔、取辽代密檐砖塔样式建造的。巍峨的博雅塔和它周围的松柏以及波光荡漾的未名湖构成燕园的一大景观。
至于未名湖,它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它的水在这个时代还来自地底不歇涌出的泉水,用“半亩方田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诗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了。
未名湖并非圆圆地或方方的一个湖,而是塘田田寂寞的一个荷池。都是用青石磊砌的那种曲曲折折人工湖地样子。此时在湖畔那条树光掩映、芳草青青的幽暗路上站着两个曼妙的身影。
看衣着是一主一仆,为主的那女子长披肩,眉毛眼睛细细长长,瓜子脸。皮肤细腻雪白,弹指可破,光滑修长地玉颈,晶莹细腻。凝脂般的玉体,曲线玲珑,穿着一袭月色的罗裙,娇柔妩媚间透着颠倒众生的容颜。
“郡主。你这个池塘为什么叫‘未名湖’,听还是清国地那个皇上亲自取的,它倒底是有名字还是没名字啊?”穿着丫鬟服饰的少女歪着头问道。
那倾国倾城地少女仍然凝望着未名湖。淡淡地道:“你知道无字碑吗?”
“听过。”
“无字碑就是无论大善至德。还是大奸巨滑。他地碑上不着一字,一切留待后人评!至于如何评。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种瓜得瓜,种蒺藜收刺。这未名湖与无字碑有异曲同工之妙——未名之,未名湖者无名!”
丫鬟显然不太懂,仍歪着脑袋想着。那姐继续道:“他取这个名字地意思是要让这个学校兼容并蓄,博采百家,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未尝没有他以之自勉的意思。”着着,少女地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颇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
少女正是与方怀有过一面之缘的朝鲜郡主李玉英,自从方怀亲口准许她在京内随意走动以后,李玉英便脱开了理藩院那个金丝牢笼。越是深入到清国的社会,李玉英就越是能体会到清国社会的那种变化,这种变化不是狂风暴雨令江河猛涨、淹没良田,而是像和风细雨一样一滋润本已干涸的土地。清国人有多顽固,只从朝鲜的那些士大夫身上就可以看出来,朝鲜几乎是照搬了清国的这一套,然而越是这样,李玉英就越是对那位差娶了自己的清国皇帝感兴趣,要做到这些需要多么圆滑的政治手腕,要有多少大智慧在胸中,可是这个人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
阳光被树冠打散成星星,洒落在树林中。在这曲径通幽的地方,不时可以看到捧着书本埋头苦读的学子,有的在朗读外文,有的在背诵算术口诀,还有的一边看一边在地上指指画画。成群的也不少,这样的多半在讨论、争吵一些问题,多半是天文、地理方面的东西,还有一些西洋政治历史的见闻,有些是她听得懂的,有些却闻所未闻。
“看看吧,现在连清国
也知道要求知识于世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着那一套顽固不化的东西。将来有一天,我们不是被日本占领就是被清国吞并。”
丫鬟看了李玉英一眼,欲言又止道:“郡主,你……”
李玉英淡淡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面走去。
李玉英主仆走过一个树林的转角,就见迎面走来两个女子。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容貌气质都是截然不同,甚至可以是完全相反。
左边的少女眉目间流露着一种特有的妩媚,紧紧收束的洋装更显示出她傲人的线条,给人一种丰韵的气质。此女正是京城《文萃报》的总编辑,李鸿章的侄女张韵月。
在她旁边是和她结伴出游的李菊隅,此时李菊隅不知又听张韵月了什么,面容上泛著少女的嫣红,雪白的百褶裙衬著杏眼樱唇,冰肌玉骨,娇媚而又清纯,甜美而又高雅。如果张韵月是火热燃放的玫瑰,那李菊隅就是素雅清秀的水仙。如果张韵月是熟透的蜜桃,那苏绢就是新鲜的草莓。
张韵月这时也看到了对面走过来李玉英,不由惊呼一声,面色夸张地对身边的李菊隅道:“表妹,我终于看到一个在容貌上不输于你的了,跟你们在一起,我都成了东施无盐了。”张韵月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单论相貌的话,比起二人鬼斧神工的面容,她确实要稍逊一筹。
李菊隅看了张韵月一眼,低声道:“表姐……”
张韵月满不在乎看向李玉英道:“这位妹妹,你是北大的学生吗?”
李玉英还没答话,旁边的丫鬟已经出声道:“你叫谁妹妹呢?我家郡……姐岂是你能叫的?”
“莲生,不得无礼。”李玉英出声喝止道,接着李玉英对张韵月道:“下人无礼,姐不要见怪。”
张韵月笑嘻嘻地摆摆手,看着一旁低着头的丫鬟道:“丫头,你还蛮凶的嘛。你家姐一看就比我们嘛,叫声妹妹有什么不可以。”
李玉英这时淡淡一笑道:“你们是这一届北大的学生吗?”
张韵月听了吐吐舌头,道:“我可考不起,现在全国的大学招人都是多多益善,只有‘九大’什么宁缺勿滥,每年考试的题目难得吓死人,而北大、南大又是‘九大’里面最难考的。除非我这位表妹去考还有希望。怎么,妹妹不是北大的学子吗?我还想让你带我们到北大的图书馆去看看呢,我这个表妹可是个大书痴。”
这几年,中国西洋风气渐盛,虽然翰林士子对书报局刊印外国书籍仍多有阻挠,但民间刊印的西洋书籍却多了起来,使得流入国内的各种外国书籍成批量增加。六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以及大学生毕业后的优厚待遇使得相应的报考大学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李玉英神情颇为玩味地道:“或许以后是,不过现在还不是。”
张韵月听了颇为失望道:“本来我还以为可以遇见一个可以和‘南秀’比肩的人物呢,想不到空欢喜一场。”
“南秀?”李玉英颇为疑惑地道,就连旁边的李菊隅也看向张韵月。
张韵月道:“南秀就是秋秀儿,她以十三岁之龄考上南大,被欧阳中鹄老先生收为弟子,被那群好事之徒捧为江南第一才女,称作‘南秀’。”
李玉英此时笑笑道:“我虽不是北大的学子,但要进这里的图书馆还不成问题。我们就一起去吧。”
张韵月听了脸色颇有些古怪,和李菊隅一起跟着李玉英走去。
在北大的图书馆门口,丫鬟莲生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给门口的两个禁卫军看了一眼,四人便进了北大的图书馆。
北大的图书馆是光绪九年新建的,是一座圆形的仿古式建筑,有像天坛的样子,上下分为四层。在外面还看不出什么,进到里面,四女才深深为之震撼,这里简直是书的海洋,桐木制成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藏书不要国内,就是世界也是头一份的。
待到天黑,四女都没有去别的地方,看到李菊隅依依不舍的样子,张韵月道:“你要想看这些书,不如考到这里来。反正玉英妹妹也明年要入这里读书的,正好多个熟人。”刚才她们已互通了姓名,交谈之下对彼此的才学都颇为佩服,尤其是李玉英和李菊隅,更是惺惺相惜,宛如多年的姐妹。
李菊隅第一次认真考虑起来,最后犹豫地道:“待我禀明父亲,请他老人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