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坏天气之后,太阳终于出来了。天气还是那样的寒冷,有点儿风,还好不算很大。其实在东普鲁士的冬天里,今天算是个不错的日子了。
这样的天气,而且还要长途奔波,张文英原本是并不希望孟夫子来的。孟夫子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他已经七十六岁了,他知道,自己怕是熬不过今年了。他很早就知道张文英在搞飞机,年轻时他也有过飞上蓝天的梦想,他见过热气球,见过飞艇,他也听别人说起过飞机,很多人都说,飞机这种比空气重的东西是不可能飞到天上去的,他想见见,他想回到柏林后对别人说,飞机是可以飞上天的。
说起来张文英这两年的事情一直都很忙,在南洋的时候他偶而还会参预一下,到了德国后,这里的事务就都是王飞虎在管了,张文英自己也是第一次到东普鲁士的实验场来。
前几天才下过雪,不过跑道已经清理好了,不会影响正常使用。几个壮汉一起把飞机推了上来。那是一架个头不大,由木头和帆布构成的飞机,确切地说,它只不过是在滑翔机上加了一台动机而已。那动机是梅赛德斯-奔驰的最新产品,工作的时候会剧烈的抖动,不过好在功率足够强劲。那飞机的样子绝说不上好看,甚至说非常丑陋,可这些都不要紧,张文英清楚,再丑陋的雄鹰也是在蓝天上翱翔。
王飞虎握了握拳头,他现手心里全是汗,忙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刚刚去了五趟厕所,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上一次,上一次好像还是少爷第一次让他玩滑翔机的时候,准确的说,那时候更多的是害怕,现在他的心里却更慌。从前每次飞行都是少爷做的飞行器,这一次却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伴随着动机的轰鸣声,整个飞机都颤动起来。王飞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飞机在颤抖还是自己在颤抖,他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回头看了一眼少爷,张文英微笑着在向他挥手。他连忙做了两个深呼吸,稳定一下情绪,他记得少爷多次告诫他,飞行时一定要集中注意力。
王飞虎并不知道,满手都是汗水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心里慌的也不是只有他,张文英和孟夫子也是一样。
螺旋浆慢慢的开始转动了,开始加了。
飞机抖动得很厉害,不过还在蹦蹦跳跳的前进着。它越来越快了开地面了……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孟夫子兴奋的叫道,他几乎跳了起来,他七十六岁了,他还从没这么失态过。
现实给了孟夫子当头一棒。他的话音未落,飞机的度慢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孟夫子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他感到了绝望,不过他似乎也还看到了一丝希望,至少他曾看见那架飞机真的飞起来过,只是那飞行太短暂了。他望着张文英,大口的喘着气。他知道,早晚要来的那一天到了,有些事情他注定看不到了,不过那也没什么,他七十六岁了,活得够久了。他又看了一眼张文英,他知道,那些还没完成的心愿,这个年轻人会帮自己完成的。
张文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他并没有注意到孟夫子。他取出皮尺,跑过去量了一下,一共只飞了不到五米——与其说是飞,倒不如说是跳得比较远。张文英重重的把皮尺扔在地上。
好一会儿,王飞虎才从飞机上下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张文英注意到,他的眼睛红红的。
王飞虎抬脚向飞机踢去,不过最终也没真的踢上去——他舍不得。
几个壮汉跑过来,吃力的把飞机推回机库。张文英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飞虎颓然的坐在地上,他不明白,自己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了,为什么飞机还是没有飞起来?他加长了机翼,甚至还做了风洞试验,动机也换成了最强劲的。
“飞虎,咱们的飞机会不会太重了?”张文英喃喃的说道。
太重了?王飞虎当然也有想过,不过他已经尽量减轻了重量,甚至他今天是空着肚子来试飞的。他没吱声,蹲在那儿在地上画着圈,他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再减轻的了。
“那动机有多重?”张文英突然问道。
“二十五马力。”王飞虎心不在焉的答道,很明显,他并没有听清张文英问的是什么。
“我是问你动机的重量。”说着,张文英推了推王飞虎。
“重量嘛,”王飞虎抓了抓头,他还真的没太注意,“好象是一百三十公斤吧。怎么了少爷,这个会有问题吗?”
一百三十公斤?说实在的张文英对于飞机的原理完全是一窍不通,他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重了,不过他还是想试试。
“飞虎,给斯图加特那边电报,让他们再造一台动机,功率稍小一点儿没有关系,不过重量一定要减轻,决不能过八十公斤。”
就在那天晚上,孟夫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张文英坐在他的病床前。
“载之,我们的飞机真的可以飞上天吗?”孟夫子知道自己不行了,他大口喘息着,紧紧的拉住张文英的手。
“当然,夫子,这种事情我从来都是很有把握的。”
“好的,好的。”
孟夫子微笑着,很平静的闭上了眼睛,手垂了下去……
张文英回到了柏林,他一个人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谁也没有见。
那一天,桃红听到书房里传来阵阵歌声:
“……我要和天一样高,一样高,我知道我会做得更好……”
桃红没有去打扰他,她知道,先生的心情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