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刑部大堂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慈禧最讨厌的就是西洋的东西,这次这个张解元甚至用西洋的热气球飞到天上去了,看来真的是九死一生了——翁同龢大约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最后使出了这最后的杀手锏。
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大堂的一角传来了一阵苍老的笑声。
“翁师傅,老夫要是记得不错,你应该是道光十年庚寅生人对吧。”
大家都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眉毛胡子全都白了的老大人坐在那儿,正是吏部尚书徐桐。
“不错,在下正是道光十年庚寅生人,老大人有何指教?”翁同龢一见是徐桐,原本还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谁都知道徐桐可是个极端守旧,极端排外的人,就像当年的大学士倭仁一样,见了西洋物品甚至会捏着鼻子绕路走,门人有谈西学者,即不许入见。他开口了,自然不会是替张文英求情。当然,在场的也没人会认为徐桐会替张文英求情。
“那你也才六十二岁嘛,翁师傅。比起老夫还小了十一岁嘛。”徐桐摸摸胡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是正是,下官比起老大人小了差不多一整轮。”本来他们都是尚书,用不着这样的,翁同龢是户部尚书,而徐桐是吏部的,比他大了半级,也就只好自称下官了。
“老夫今年七十有三,尚且没有老糊涂,你如此年轻怎么就老糊涂了。”听到徐桐说翁同龢如此年轻,张文英差点笑出来——都六十二了,还年轻?
“下官不知徐大人此话怎讲。”
“翁师傅刚不是说张解元用西夷奇技淫巧之物在金陵蛊惑人心吗?但不知这张解元是用了什么西夷的奇技淫巧之物,又是怎么蛊惑人心了?”
“张文英用的西夷之物为热气球,他利用热气球飞上天,向愚民抛洒铜钱。”翁同龢不明白,徐桐到底要干什么。当然,他也不明白那个热气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祈福的时候抛洒铜钱是我中华的传统,太后的寿辰庆典上不也抛洒了铜钱吗,难道这在你翁师傅眼里是蛊惑人心的事吗?翁同龢!你这是大不敬!难道你翁同龢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吗?”徐桐的嗓门突然好像提高了八度。
“太后的庆典上可是没有那个西夷的热气球。”翁同龢至少看上去还是很镇定的,不过他后背上已经全是汗了。
所有人都看着徐桐。翁同龢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太后的庆典上可是没有热气球的。不过看上去徐桐倒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徐师傅,怎么动不动就扯到大不敬上了,太危言耸听了吧。可不要吓着翁师傅才好。”慈禧的话是在说徐桐,不过听起来倒更像是在拿翁同龢开玩笑。张文英玩热气球的事她是不高兴的,不过要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蛊惑人心,图谋不轨,她也是不信的。
“翁师傅,你口口声声热气球热气球的,如此崇洋媚外,难道不知道羞耻吗?”徐桐的嗓门似乎又调高了八度。
“徐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太后面前,徐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翁同龢的口气也不再客气,显然,他是生气了,确切的说,他已经很生气了。
“怎么,你还不服气。翁师傅,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可以将我中华之物说成西夷之物。如此颠倒黑白,长他人志气,还不算是崇洋媚外吗?”
“这热气球怎么会是中华之物?”
“热气球不过是西夷的叫法,在我中华,此物名叫孔明灯,乃是当年诸葛武侯所明,”说着,徐桐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恭请太后,皇上御览。”
一个太监从后堂出来,接过图纸拿进去,慈禧和光绪看了看,却都什么也没说。
“孔明灯?孔明灯难道我就卖友放过吗?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孔明灯?”翁同龢还是不死心。
“瞧你说的,你自己只会做小的,还不许别人做得大点儿吗?”话是这么说,其实徐桐也觉得要是孔明灯毕竟还是太大了点儿。
“那又为什么要在上面画上老虎?”
“虎克羊,羊洋同音,预示我大清必克洋人。张解元为国家祈福,自然是画老虎,难道还要画草吗?”张文英心说,也多亏这位老大人想象力够丰富。
“我可没听说过还有白天放孔明灯的,再说,放灯用把自己也放上去的吗?”翁同龢说话时明显的有气无力,显然,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努力了。
“张解元之所有把自己也放上去,那是出于为国家祈福的诚心,这也能作为你攻击他的理由吗?大家都是知道的,张解元自幼丧父,又一直生活在北方,而放孔明灯是南方的习俗,张解元不是太了解,这也不算过分吧,最多也只能算是无心之失。”徐桐得意的看着翁同龢,他知道,这次他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
徐桐和翁同龢加起来都有一百多岁了,却在大堂上吵得脸红脖子粗,徐桐还好些,翁同龢已经坐在那儿喘粗气了。慈禧一见这场面实在不像话,再过一会儿两个老头子说不定会打起来,就命太监把两位老大人都叫到后堂去。
没想到这案子竟会闹成这样,刑部侍郎觉得审不下去了,剩下的只有等。大家只好都僵在那儿,该坐的坐着,该跪的跪着。
好一会儿,一个太监从里边出来。
“户部尚书翁同龢查事不明,办事不力,罚俸两年。”
大家都知道,这事老佛爷的意思,这案子也就这么了结了。
张文英和张祖贵也知道,他们也就没事了。剩下的就都是朝廷的事了。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刑部侍郎轻轻的念叨着。
其实,其他人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说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