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早晚会来。
毓贤一直都是候补官,从没放过实缺,这次到了曹州,虽然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去还是准备大干一番,也好光耀门楣。
毓贤果然不是个贪官,这在大清实在是个稀罕物,毓贤的青天之名算是一下子叫响了。不过人们很快就现,这个毓青天甚至比那些贪官更可怕,也更可恨。先领教到毓贤冷血的是大刀会,接着,连普通百姓士绅也不能幸免。
这一天,学政大人差人叫张文英去衙门里一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衙门有请,应该绝不是什么好事。
还没进城,远远的便看见城门口摆了三个站笼,走近了一瞧,站笼里的三个人都早已死得透了。
张文英没直接去衙门,而是走进了城门边的一个茶馆,叫了壶茶,几碟点心。
“伙计,那站笼里的是江洋大盗吧?怎么看起来不像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江洋大盗。我呸!还不时那毓贤毓老爷胡乱抓回来的。”
“不会吧,毓老爷可是有名的青天呀。”其实张文英是故意引那伙计说话,好打听一下毓大人的情况。
“青天?哪个青天像咱毓老爷似的,顶子是拿人血染红的。青天?!我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父子三人,住在府里南门大街西边小胡同里,父亲四十来岁,还有个女儿十七八岁,长的也是十分人材,还没有婆家。他们家做些小生意,住了三间草房,一个土墙院子。这闺女有一天在门口站着,碰见了府里马队上什长花胳膊王三,那王三看她长的俊俏,不知怎么,就把她弄上手了。大约大半个月前,这也是活该有事,被她爸爸回来一头碰见,气了个半死,把他闺女着实打了一顿,就把大门锁上,不许女儿出去了。那花胳膊王三就编了法子,把他爸爸也算了个强盗,用站笼站死。后来不但他闺女算了王三的媳妇,就连那点小房子也算了王三的产业呀,一家子就这么就毁了。”
“知府大人不管吗?”
就是毓知府带人给抓的。你是不知道,这毓知府有个习惯,有人告他就去抓人,抓了就关到站笼里,站死拉倒,他才不管是不是冤枉的呢。你要敢喊冤,他就一顿大板子打来,还没进站笼,人就死得透了。再说了,那花胳膊王三是马队的什长,要换了你是毓大人,你是听王三的,还是听他们的还真是多嘴呀,没事跟你这小孩子说这么多干嘛。”那伙计说着,在嘴上抽了一下,转身走了。
这时,一支马队在茶馆前急驰而过。
“官府这是干什么呀?”
“该是毓大人又去抓贼了。”对面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捋着胡子,像是对张文英说,有像是自言自语。
“老人家,这毓大人常出城抓贼吗?”张文英站起身朝那老者行礼道。
“常去,有时隔天出城,有时天天出城。也不知怎么的,自打毓大人来了,这盗匪也就一天天多起来了,咱曹州府几时有个这许多的盗匪,便是三十年前闹捻匪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多呀。”
“听说毓大人不是抓了很多吗?”
“说的就是呀,这盗匪也不知怎么了,怎么抓也抓不完,”
“这毓大人是怎么抓贼的呀?”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外甥正在衙门里当差,最清楚不过了。就说前些天吧,那强盗竟在府城里面抢了一家子,毓大人自然是气不过,非要抓住他们不可,可这几天也没有拿着一个人,把毓大人急的呀。过了几天,又抢了一家子。抢过之后,天还没黑的竟还放了把火。你想,这样毓大人可能依吗?自然是调起马队,追下来了。那强盗得手之后,打着火把出了城,手里拿着洋枪,谁敢上前拦阻。出了东门,一路望北便跑了十几里地,火把也就灭了。玉大人调了马队,走到街上,地保、更夫就将这情形详细禀报。当时放马追出了城,远远还看见强盗的火把。追了二三十里,看见前面又有火光,带着两三声枪响。毓大人听了,怎能不气呢?仗着胆子本来大,他手下又有二三十匹马,都带着洋枪,还怕什么呢。一直的追去,不是火光,便是枪声。到了天快明时,眼看离追上不远了,那时也到了这于家屯了。过了于家屯再往前追,枪声也没了,火也没有了。”
“那后来呢?”
“要说还是毓大人精明,一眼便看出强盗就躲在于家屯,带人进去搜,果然在屯子里一户人家搜出些绸子和饰来,他们家的院子里还有几匹马,洋枪虽然没找到,但毓大人一猜便知道是他们给藏起来了。开始他们还不承认是强盗,一用大刑果然全都招了,就是死都不供出藏枪的地方,胡乱说了几个地方,大人差人去去一找,没有,你说气人不。”
出了茶馆,张文英便直奔衙门,学政大人问的果然是中西女塾的事,把他一顿臭骂后打走了。
回来后,张文英也顾不得休息,便去看望孟夫子,孟夫子已经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
“载之呀,你来了。你去见学政大人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学政大人怎么说呀?”
张文英便把学政大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载之呀,你不该去呀,这本来该是我去才对的。其实这几年你作的事我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说破罢了。平心而论,这虽然有点儿离经叛道,却也是件好事,便是孔老夫子也会支持我们的。那些假道学们读书都读得傻了,我们大可不必理会的。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我已经是半截子入土的老朽了,这责任应该我来担的。你怎么能自己跑去见学政大人呀,要去也该是我去才对呀。”
张文英万万没想到这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人竟如此开明,想起自己从前还那样欺骗他,真是惭愧呀。他又想到这老人竟早就看出自己的主意,难怪人家说人老精鬼老灵。
“载之呀,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看来这里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准备和四叔回南方去,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南京人。”
“这样也好,这里的事就交给我来应付吧。”
“可您的身体?”
“放心吧,没事的。办完这边的事,我也去南边跟你们会合,放心吧,没事。”
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张文英感到一阵辛酸,孟夫子六十三岁了,他自己才十岁,为中国的未来培养人才的学校,竟是靠他们这一老一小在支撑,对了,还有学校里那些女孩子。张文英有些想哭祖国的未来竟是要靠这样一群人去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