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闲话
如果说最恐惧的是恐惧本身,那最大的悲哀可能是适应。tsw从最初因惧怕而没头没脑的疯狂,到一切成为现实后因无法适应而自欺欺人,再到绝望自责后的悲凉平静。将近两个月,刘氓无暇去思索自己的心理曲线,却完成了悲哀的适应过程。与他类似,尽管情况有所不同,热内亚和佛罗伦萨也都完成各自痛苦的转变,虽然苍凉的余音依旧,并会融入其后的生活。
刘氓开始投入角色。第一道命令发布后不久,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下属一个个焕发神采,各类信息和请示由试探变成爆发,然后汹涌而来。可笑的是,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由他处理,更像是问候。虽然这些问候没几样会让人开心,他还是默默处理,丝毫没有以往的厌倦情绪。
同样是悲哀的适应性,他对局势的控制也显得游刃有余。因为意大利贸易发达的特性,瘟疫带来的恐慌会迅速传播,由恐慌造成的混乱、生产停滞、贸易断绝进而造成最主要的危害。从学术范畴消除恐慌他没有能力,但这个时代有信仰,他本人有可以通达的强权,减少各类危害问题不大。
毫无希望的苦难会带来沉沦,在他前世,教会统治体系因此崩塌,人们进入无信仰的文明时代。苦难中的一丝希望可以坚定信仰,今生,他带来的正是这一点。
直面恐惧,在困苦通过考验,求的救赎,不管他自己能否做到,是否相信,梵蒂冈用行动宣示权威,暗示与阿维尼翁和抗罗宗的区别。分段隔离,限制性恢复贸易和生产,号召贵族和富商用慈爱积累善功,普通市民用行动展现虔诚,也许是掠夺,也许是欺骗,迅速平息混乱,同时,“不经意”的用“小道消息”传播一下普罗旺斯等地的惨状,让大家在别人的痛苦中认可他的统治,灾难也许会变成机遇。
埃莱诺娜很少打搅他,偶尔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将自己掌握的资源全部交到他手中。他也不去思索这是梅第奇家族某种生存策略的可能,默默接受,灾难会消除很多阴暗。
西尔维娅原本的信心更加坚定,安抚市民,救助困苦,记录善功,宣示善举,从容自若,隐然成为佛罗伦萨的宗主教。奇怪的是,神父们居然平静接受。
不管怎样,大半天的劳碌后,午后的阳光变得懒散,淡淡的凄凉也变成陈酒中的苦涩。扔下寥寥几个属下,他悠然的穿过广场,来到阿诺河边凭栏而望。河水不会因翡翠之夜的杀戮而哀伤,也不会因市民苦难中的新生而感慨,只是默默流淌。不过,刘氓没注意到,新任命的本地政务官和往来的市民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细细品味会水面的波纹,西尔维娅的脚步声传来。等她来到身侧,刘氓随意说:“一天一夜了,你该去休息会。”
猛然听到这多少有些关切的话语,西尔维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很快进入一种半回忆带来的悠然状态,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会河面,没找到合适的话题,西尔维娅只好提起现实。“亨利,佛罗伦萨领地很大,瘟疫爆发也比热内亚晚一些,却还是有近两万苦难灵魂回到主的怀抱…。”
没等到回应,她无声的叹口气,继续说:“亨利,不管别的地方…。唉,那同样是悲伤,但我还是要为这里的人感谢你。”
依旧没得到回应,她沉默半天,直接说:“亨利,很多贵族、乡绅和商人选择用仁慈积累善功,不过,还有很多人选择逃避。他们躲在郊外和山间的别墅,甚至还游乐聚会,发布一些诋毁教会的言论。”
如果指望所有人选择勇敢是奢望,那指望多数人抛弃私欲就是妄想,最起码刘氓认为自己做不到以上两点。无所谓的笑笑,他懒散的说:“如果所有人保持虔诚之心,基督就没必要走上荆棘之路了。只要影响不大,随他们去。”
“是啊…”西尔维娅也知道杜绝这些问题不现实,只不过是找个话题罢了,不过她到因此想起件事。
扭脸看着他,她低声说:“亨利,不知是否记得,你曾经让虔诚亨利会寻找一个叫彼得拉克的本地游吟诗人。嗯,他是阿雷佐人,前段时间…。啊,他跟朋友阿利盖利?但丁一起回到佛罗伦萨。后来,但丁追随英诺森去阿维尼翁,他…,嗯,在阿雷佐被发现了…”
刘氓记起来。上次跟若望谈话,评论但丁的《喜剧》后,他的确发布过抓捕的命令。他早就忘了,现在也没心思关注。不过听西尔维娅提起这件事,他还是问道:“死了么?”
这淡漠的口吻实在让西尔维娅难以接受,摇摇头,她答道:“不是,上午一位神父提起这事。斯福尔扎将他关押在这里,因为你去了摩尼亚,事情就搁下了,清理监牢时才发现。嗯,神父还说,前几天阿维尼翁发来照会,希望你放掉他。还有,爱丽娜随后也来信求情…”
真准备做文艺之母啊?听到爱丽娜跟英诺森一起参合这事,刘氓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不想辜负爱丽娜的小愿望,特别经历热内亚的事。沉默半天,他不耐烦的说:“放走,用爱丽娜的名义。”
见他沉下脸,西尔维娅本以为他生气了,没想到得到这么个答案。不过她原本就不在意,倒是凭这这件事对刘氓的心境多了些了解。
仔细看看那淡漠的表情,西尔维娅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说:“妮可这两天疯了一样带着你的侍女给人看病。亨利…,她…”
刘氓又感觉到窒息,但痛苦的方式业已改变。抬起头看了会偏斜的太阳,他没什么思绪,平静的说:“让她休息。我知道东方的医学。那种医学可以治疗任何疾病,但是对医生要求太高,不可能解除这里的苦难。告诉她,尝试配置可以让大家更好抵御瘟疫的药物,最好简单些,原料必须普遍。”
愣愣的看他一会,西尔维娅笑起来,带点疑惑说:“亨利,真奇怪,你那位侍女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唉,妮可实在太伤心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刘氓情绪有了波动,沉默半天,叹口气说:“她应该有了药方,让教会组织神学家验证一下,然后迅速通知各地。”害怕西尔维娅不清楚,他又补充:“从纳瓦拉到波兰,都要通知。”
应该包括阿维尼翁。西尔维娅很无奈,但也只能在心底加上一句。想想,她又说:“亨利,我认为…,我认为法兰西真正的疫情应该并不严重,混乱更可怕。你可能接到汇报了,阿尔萨斯聚集了大量难民,情况很糟糕…”
“我知道,已经安排过,不用说了。”刘氓有些不耐烦,看看她,继续说:“不要对我寄予什么希望,我很自私。布雷斯的居民我会负责,其余的,他们有自己的领主,不需要心。”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西尔维娅有些伤感,更多是悲悯和别的情绪。是啊,对他的期望太多了。对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她无法用传说中的使命来衡量什么,只能看到让她心酸的疲惫和哀凉。
刘氓无心去关注西尔维娅的情绪。不过他匆匆走回维齐奥宫,却又失去应付烦扰的兴趣。埃莱诺娜不在,逗弄一会恢复天真与可爱的小家伙,他体味片刻温馨,随意吩咐几句,带上个侍从回到街头。
太多人死去,加上隔离,这座曾经美丽典雅或繁华喧扰的城市异常冷清。他也不是来看风景的。过问一下神父和政务官正处理的事务,偶尔为失去亲人的家庭送上一抹迟来的愧疚,不知不觉,他又来到熟悉的花园。
景物依旧,也许是初冬的阴冷,也许是别的原因,花园略带带些颓丧意味。有人正在整理院落,他能闻到淡淡的石灰和烧酒气息。知道我一定会来么?我需要保护么?他心里滋味难言。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居然希望能看到莫娜在孤寂中离开这世界后留下的痕迹。
这绝不是缅怀,那记忆除了荒唐和暧昧没有太多的场景。也许房间里没动过的,凄凉的陈设能带来些别的吧?他给自己找了个解释,却无法想象那场景,却感觉到莫娜温软的身体,略显浮华的笑意。这感觉很不舒服,还有些悲凉的罪恶感,他呼出一口浊气,选择默默离开。
顺势走出城外,山野间的空濛缓解了心中的憋闷。天色已经昏黄,山林变得幽森,他却突然想要看海。明知不可能,他还是走向远处一座山丘。距离比他判断的要远,无聊中,他随意问起侍从的家事,倒在闲聊中得到些安逸。
走入山林间,他已经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也失去那座山丘的印象。正品评侍从跟随斯福尔扎在突尼斯参加的几次战斗,远处传来隐约的琴声和歌声,飘渺,闲适,一时间竟让他有种飘然世外的空灵感。
听了一会,他下意识循着乐声走去。转过一座低矮的山丘,眼前是一个小山谷,幽树,清泉,典雅的院落和小楼,桃源的气息非常浓郁。我是不是也该找一处这样的地方闲暇一番?他冒出这个念头,随即被鲍西亚的笑容抹去。想必这样的梦境,他似乎只能在困苦中挣扎。他无法面对脑海中的笑容,不止是鲍西亚的;他无法扔掉信任和期盼的目光,不止是身边的随从。
院落中传来一阵笑声,在空灵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他摇摇头,转身要离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
“乔万尼,该你讲故事了。记住,可别再说那些坏神父的故事了…”一通喧闹后,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央求道,那声音有种让刘氓久违的感觉。
“好啊,那我就继续讲荒y暴君的故事,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讲那么细致了…”一个年轻男子回应道。不过他显然明白刚才的女人真正想听什么,故事由暴君如何残杀正义,向往自由的商人开始,却很快过渡到与情妇间的暧昧场景上。
故事类似于刘氓前世所熟知的黄-色笑话,但叙述方式和技巧远超此时欧洲的普遍水准。而且叙述者所说的托斯卡纳方言似乎经过梳理,显得非常规范。听了一会,他发现,这故事所描述的君主显然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只是对那些情妇的描绘有些顾忌。也就是说,那些也是可怜女人,只是被这君主欺凌。
是个人才,故事也说的有模有样,只是这君主过于荒y,过于愚蠢,有些不着调。不知为什么,刘氓毫无怒意,反而思念起爱丽娜、海德维格、让娜等人,但这思念竟然参杂着说不出的恐惧,让他泪眼模糊。
刘氓可以容忍,身边的侍从无法忍受。摸了下腰间,他才想起,为了方便消毒,穿的是便装。但他还是愤然:“陛下,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叫乔万尼?薄伽丘,是个卑鄙商人,最近佛罗伦萨的暴动他就参与鼓动。还有,听说他印刷了本说闲话的小册子,全是诋毁教会的内容…”
说闲话的小册子?不会是小说吧。无知是无畏的孪生兄弟,抹抹眼睛,刘氓又笑起来,示意侍从跟自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