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了重镇濮阳。相比于长沙的矮,濮阳就显得巨人一般。高达七八丈的城墙让张锋明白了为什么曹操打吕布时为什么一连几次都正面攻不下,灰色的城墙在阳光的肆虐下更显得死气沉沉,却不如长沙一般让人觉得亲切。
门口一队士兵无精打采的,正如烈日下同样打蔫的树木花草。大部分甚至连皮甲都没穿,只穿着一件汗湿得变了色的布衣。有的甚至抱着长戟靠在城门拱墙上打瞌睡。
那个唯一穿了皮甲的校,见张锋一行人来,忙上前拦住了车驾,伸手要税金每人五金,那硕大的狮子鼻里伸出几根黑黑长长的鼻毛来,让人甚是怀疑是不是还有鼻孔臭。
除非不得己,张锋并不习惯拿出自己老子的身份来压人,见了此情景,也只是厌恶的挥了挥手,让张安如数捧上税金。那校眉开眼笑的接过沉甸甸的一把铜钱,在手上踮了踮,身上那如同大号的女子肚兜一般的皮甲也跳了一下。
正当张锋准备进城时,那校看着这车队人数不少,那车上又沉重的把地上轧出一道深深的辙痕,以为是哪个商队,打起了坏主意。
“慢着,乔太守有令,为严防宵混入城内,须得将每辆车仔细搜查一遍。”那校一边拉大喉咙,一边回头跟那群有气没力的痞子兵道:“还不与我搜查!”
乔太守?应该是乔瑁吧?那个兴冲冲跑去和其他十七路人马去打董胖的傻子,结果一散伙就惹了衮州太守刘岱,被人家给当场格杀。这样的蠢货,也只能养出这样的兵。张锋一眼就看出这校无非是想多捞油水罢了,相比之下那张机治理下的长沙,不知要清廉到了哪里去。
那群只会欺压良幼的大爷兵,见有肥羊上门,顿时跟吸了粉似的精神大振,一个个叫嚣着叫车上人全部下车,举着戟慢慢走过来。
黄忠在马上把大刀一举,厉声喝道:“尔等不知死活之人,胆敢冒犯当朝太尉亲眷车驾,有哪个再上前一步的,献上人头来!”
虽然王越没有正式官职,但在太尉府呆得时间长了,哪个能上门的官低过正五品的?再丞相门前七品官,他早就没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了,冷眼看了看这些不入流的角色,眼皮都懒得再睁开一下。
倒是认了张锋为大哥的文聘和黄叙,少年人性子刚,闻名便配合着抽出环刀,一左一右,在张锋两边拉开架势,倒是真想好好打一场,看看这些日子在张锋和王越的指导下进步了多少。
那校听到“太尉”两个字就蔫了,大鼻子里出的气更粗了,人顿时矮了三寸,哆哆嗦嗦的道:“可……可有凭证?”
张锋自怀中掏出一张烫金的名刺,冷漠的丢了过去,配合这太尉家眷的名头,倒是象极了达官显贵的派头。
校手忙脚乱的接住,只看那金灿灿的封皮,就信了十成十,那时候除了高官,谁还敢用烫金的名刺?商人地位低,更是不行。
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其实根本就不认字,双手恭恭敬敬的把名刺高举过头,“不知是太尉家眷,多有冒犯,还望多多恕罪。”
张锋看都不看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不要也罢,经尔之手已污矣。可容得吾等入城?”
校忙不叠的头道:“当然当然。”转过身对着他的手下时已经由鸡变成老虎,大吼一声:“还不让开路来!都与我作死么?”
兵痞们来得慢,退得倒是很快。哗啦一下站到吊桥两边,站得直直的,任那汗水从身沿上流淌尚不自觉。
等张锋一行进了城,那大鼻子校这才胡乱在脑上抹了几把冷汗,又大叫道:“精神,眼神都给老子利索,别又跟老子惹麻烦,心揭了你们的皮!”
濮阳为一时的名城,商业,人口都是位居当代前列。但是张锋一行进得南门后,却现这本该是远比长沙富庶的城市,居然路两边全是一排排头上插着标的流民,面前放着几只缺了一大半的破碗,其景甚是让张锋和张机两人觉得嘘唏不已。
“如此大城,倒不如我长沙郡也!”张机摇着头,抚着颔下长髯。
“此必为此地父母官无能,不能为民谋生计也。正因如此,吾与仲景兄更将任重也。”张锋道。
见到一只庞大的车队经过,那些流民正如当初在南阳那一幕异地重现一般,疯了一般纷纷往他们的车队里挤过去,抱着自己或几月之幼婴,或七八岁之童,眼里本已灰色的双眸又重新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们只想眼前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贵人,可以用低贱的几个铜板买下自己唯一可以出让的骨肉,来换取一些少得仅可以食得数日的米粟。
甚至有人被挤到人群后面,急得居然蹦着叫道:“卖自己!”一时间数个插着草标的脑袋在人浪里此起彼伏,象是水中按下的葫芦。
张锋中气足,话如雷一般让喧闹的场面一下安静下来:“诸位,诸位,锋刚至此,尚无落脚之所,不若等明日可好?今日诸位想是难过之极,锋即遣人买得些稀粥分之以食可好?”
人群中一阵短暂的沉默,旋即又大声称好。众人以为张锋前面的话只是推托之辞,又听他要开粥放粮,才又高兴起来。
张锋吩咐张安去买一些粮食和粥来,就在这里摆开一条粥场,千叮万嘱粥定要不稀不干,太稀则不足以充饥,太干又怕这些流民久未进食会噎住。
张机连连赞叹,称张锋想得周道,颇合医理。
人群听着这一番话,这才齐齐让开一条路,眼看着张安接过张锋给的钱远走,有人高声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活命之恩不敢忘,当结草衔环相报也。”
张锋豪情大纵,放声笑道:“此许事,聊表寸心耳,洛阳张锋是也。”在一阵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咚咚的磕头声中,渐渐远去。
这一行人里有了张机的家眷和药徒数人,张锋租了两个靠在一起的别院才勉强将人全数安置下。却吩咐下去,药材和书简一律不下车,他想着明天就找到地方定居下来。
然后命文聘拿了自己名刺,跑去太守府里投上,想那乔瑁本事一般,脑子又笨,估计会屁颠颠主动来见他。文聘虽然年幼,一张嘴却是能会道,这种事交给他比给大大咧咧的黄叙放心多了。
虽然已经过了大食之时,应该是晚上六,七吧,但是那乔瑁听太尉之子已至,居然真的跑来,只不过张锋是打着老爹的招牌,他现在没有功名在身,按还要给太守下跪的。
可是那个时候,呃,好象从古至今,都是看重对方身后的背景吧?乔瑁不顾自己年纪一大把,且是朝庭正式任命的太守,颠颠的跑来见张锋。
“见过太守大人!”虽然拽归拽,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张锋见乔瑁挺着仿佛六月怀胎的大肚子,穿着正正经经的红色夏季朝服跑来,一张肥脸上一脑门的油,颤巍巍的挂着不掉下来,这么热的天倒是累了他。
乔大胖子忙笑呵呵的虚扶了一把:“不敢当不敢当,托大一些,称你一声世侄可好?”
“且听尊便。”左王越,右黄忠,看那脸上冷冷的神色,便知不好惹,这太尉之子派头还真是足啊。乔瑁想着,心里暗暗琢磨张锋找他做什么。
“锋离京之时,家父曾过太守大人治理有方,命我亲至,也好向太守大人学习一二。只是锋今日至,见这濮阳城里流民甚多,不知是何原因?”
乔瑁一听,喝得嘴里滋滋作响的杯子也没甚味了,大吐苦水起来:“世侄有所不知啊,冀州今年又大旱啊,数以万计的流民见我濮阳是民富粮丰,便成群结队而来,本官又不忍驱之,以至让世侄见笑。”
张锋一听,便的提醒一下他:“向闻便会委派黄门(注:太监)视察各州,不日而至,倘……”言下之意就是,那些太监把这种流民集聚的情况往上面一捅,你就有麻烦了。
乔瑁闻言也有些担心:“本官正是心忧如此!那些没卵蛋的阉人,却只会背后做些狗皮倒灶之事!”这粗口大出,倒显得张锋是自己人了,他当然知道张温这一班子朝臣和宦官是向来就是死对头的,倒也不怕张锋在这事上不站在自己这边。站起肥胖的身体道:“少不得又要与之一些好处,才能堵住这些贼厮的嘴。”
张锋却显得有些犹豫之意的道:“侄视这濮阳繁华,倒不失一养天年之所,家父有朝一日告老,愿定居于此,如大守大人寻得一佳处,锋倒愿收容这些流民!”
乔瑁大喜,那时候难民人命如蝼蚁,有哪个冤大头能看得如张锋一般远,把人当宝的,当下拍着肥肉颤颤的胸夸口道:“果真如此,这事便包于老夫身上,贤侄可静候佳音也。”心里盘算着,只不过弄块地,又不是白送,就可以白白捡个便宜,这些子让人头疼的死泥腿子,省得让人操心会不会哗变,抢粮,都交给张锋这个便宜世侄去!到底是年轻人,幼稚啊,养那么多泥腿子,难道还能割肉腌了过年吃不成?
当下即告辞,兴高采烈的提了袍沿,一路跑,哼着不知哪里的淫词艳调,送他的黄忠连礼都没行一个都浑然不觉。
黄忠见得那胖子上了轿子,回来对张锋:“主公何故求此等阿谀人!”张锋端起泡了半天,依然可以冒出淡淡水气的茶杯,悠闲的嗫了一口,道:“人都是有用的,只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方面去用罢了。有的事,拜托起这种人,反而比找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更有效果,更简单的多。”
王越则是闭着眼,似乎根本没听进这话,好象睡着了一般。
要是我也穿上这身衣服,有一城之民具得听我之命,岂不快哉!
可是,到底要等到哪一天?这神秘莫则的少爷,是不是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