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过后,朝阳堡千户大宅显得甚是宁静,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敢再提起王祖成、余氏和梁天昊的名字,仿佛这三个人就从来没有存在过似地。(手打)也难怪,在这等风口浪尖之上,谁敢闲的没事乱嚼舌头,除非他不想在千户大宅干了。
但是,王义负责的庄田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由于之前诸多事情的干扰,王义对庄田的管理稍显怠慢。可那些庄户却不闲着,每日照样到田中劳作,非常认真的研究黄河大水车、手压机井和畜力大水车的运作原理,为的就是在开春放种之后,来年可以有个理想的收成。再加上王义的归来,一时之间,畜牧农耕的计划进行的如火如荼。
但是,其中也难免存在很多问题,一是资金,二是人手。王义现在起来也不过是个庄户,只是给万盛山打理这一千亩荒田而已,他没有权利和能力,让剩余的人都来给自己帮忙。所以,王义脑海里的很多想法十分掣肘,无法大大施展拳脚。
与王林正比起来,王义的这些困难就不算个事儿。自从得知王令仪和王祖成不是自己亲身之后,王林正一时间无法接受,怒火攻心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没想到,从此以后他便天天咳血和呕血,别他年事已高,就是一个健壮青年,也扛不住啊!所以,王林正一病不起,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一个侍女端着一碗药汤,穿过庭院,来到内宅,走到一个最大屋子门前,推门而入,刚刚跨步进去,就会闻到一股非常浓烈的药味儿。而且,屋子中光线甚暗,在从窗外射进的一束阳光的映衬之下,这里勉强才显得有几分生机。
侍女端着药汤蹑手蹑脚的走进卧房,来到一个老妇人身前,欠了欠身子,道:“夫人,药来了!”
那老妇人坐在床头,转过身子,只见对方双颊稍稍显胖,发丝凌乱,神色憔悴,双眼红肿,正是曾氏。自从王林正病倒以后,曾氏便日夜照料,没有一刻离开过王林正床边,对方的吃喝拉撒睡,她都非常无微不至的守在床头,照顾的有条不紊。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药汤,勉强挤出一笑容,道:“恩!你回去做事吧!”
“是!奴婢告退!”
曾氏双唇凑到碗沿,轻轻吹了几口,站起身子,道:“老爷,喝药吧!”
王林正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胸口起伏,不住喘着粗气,此时此刻,他头发全白,皱纹增多,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盛气凌人,器宇轩昂的朝阳堡千户,现在他看上去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他摇了摇头,没有睁开双眉,把脑袋扭到一边,双眉紧皱,一副绝望的表情,道:“还喝这些干什么?老夫的病是治不好了,反正现在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着着,王林正就不断咳嗽起来,动静儿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嘶哑,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他感到喉结一甜,一下子做起身子,朝床边的夜壶中吐去,每一口痰中都带着依稀可见的血丝。曾氏急忙放下药碗,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只能双手扶着对方,见王林正不再咳嗽,她轻轻将对方又放回床上,把自己的手帕递给王林正。不料,王林正刚刚躺下,又开始巨咳,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片刻,拿开一看,白净的手帕之上,赫然出现一摊红里略微带着黑色的鲜血。
一阵咳嗽之后,王林正就像一具没了骨头的皮囊,一下子倒在床上,曾氏拿过手帕,看见上面的一摊黑血,早已见怪不怪,但是看到对方如此痛苦的模样,她的心还是仿佛被刀绞一般,不禁老泪横流。她低着头轻轻抚摸着王林正的胸口,一边哭泣,一边道:“这都十天了,我们请了那么多郎中,吃了那么多药,为什么老爷的病还是丝毫不见效果,真是一群庸医……老爷,您没事儿吧?”
王林正双眼紧闭,抬起手,有气无力的摇了摇,道:“不怪他人,这都是老天给我王林正的报应,别人就算想救我,也是救不得的!”
曾氏憋着满腔怒火,端过药汤,扶起王林正,坐在床沿,一勺一勺的将药汤一一的喂到对方嘴里,她道:“老爷,你一生虽是没什么丰功伟绩,但也十分恳勤,我都看在眼里,你做的那些事,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百姓,老爷有什么错?哎!怪只怪人心不古,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也不会想到杜氏和余氏会干出那等丑事……要不是她们二人不守妇道,老爷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曾氏一时失言,又触动了王林正伤心处,他感到心口剧痛,摆了摆手,皱眉道:“这药真苦,不喝了!”着,他又躺了下去。
曾氏知道对方这是在逃避,她看到碗中药汤只剩下了一些清汤,也就不再勉强,放了药碗,重新坐在床头,道:“老爷,这朝阳堡的所有郎中都请遍了,但还是无人能治得老爷的病,依我之见,不如……不如我去求求白秋尘吧……”
一听此话,王林正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双眸一下子睁开,怒道:“不可!万万不可!就算老夫死了,也不会让白秋尘给我治病!”
曾氏皱眉道:“可是老爷,他毕竟是朝阳堡和桃河堡有名的神医,别人不行,不定他有法子……不管怎么,唯今最重要是治好老爷您的病才是当务之急。”
王林正双臂一砸被褥,更加怒了,接着道:“我不是了吗!?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他给我治病……”他扭头看向曾氏,道:“是不是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你……你还嫌我在他面前丢的人不够吗?话回来,十五年前他明知王祖成不是我的亲儿,还要为了银钱和药铺替那贱妇催生,却不来告诉我,这不是明摆着与我为敌吗!你现在让我去请这样的人替我瞧病,就算我被他治活了,又有何等面容活在这世上!”
曾氏自然明白王林正的苦楚,但看着对方这样痛苦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禁皱眉继续劝道:“可是老爷……”
王林正急忙打断曾氏的话,道:“别了……我还是那句话,谁都可以,唯独这个白秋尘不可以!”
见王林正如此坚定,曾氏也不敢再劝解下去。也许是由于刚才的怒气,王林正又咳嗽起来,还是不住的咳血。曾氏一边照顾对方,一边想办法,就在这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笑道:“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王林正咳完之后,无力的又躺了回去,道:“你的可是王义?”
“对啊老爷!别看王义年纪虽,但若论医术,他绝对不在白秋尘之下。白秋尘治不好的病,他都能轻而易举治好……”曾氏看见了希望,又换了一副面容,道:“老爷,你之前的话可不许反悔,你过,除了白秋尘,谁都可以!”
王林正叹息道:“哎!就算我肯,人家也未必愿意救我,毕竟,老夫让他与李氏受了十几年的苦,想必他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来救我呢?”
“老爷,当年要不是我等糊涂,王义和李氏早已是成家的人……起来,许多罪责也不能全怪余氏,我也有过错!”
王林正苦笑道:“老夫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太笨,居然听信王永宁妖言,这才酿下大错……呵!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老天居然给我如此重罚,让我无儿无女,从此孤老终生,就算死了,也无脸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哎!罢了!也许这便是因果报应吧!”
曾氏看对方愁容满面,凑上前去,道:“老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现在老夫身边只有你一人,还有什么话不能……你吧!”
曾氏道:“老爷可曾想过让王义列入王家宗祠?”
王林正睁开双眸,看了一眼曾氏,苦笑道:“我已年迈,就依现在这个情形,王家无非已经断了香火……而王义虽然一直未被列入王家宗祠,但实属也是老夫的骨肉……人们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怎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实在话,当我听到王永宁是妖道的消息,然后又看到王义如此本事,就已经有了想让他列入宗祠的想法,怎奈当时糊涂,一时不想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所以一直打肿脸充胖子挺着……哎!现在王义不仅会瞧病,还对畜牧农耕有极好的天赋,居然可以神奇般的制造出那些灌溉工具。此时此刻,就算我想让他列入宗祠,他也未必愿意!”
曾氏见对方松了口,道:“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这件事的错,不能全怪老爷,想必,王义和李氏心中也是这般想法……就算他王义再有本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介郎中和庄民,这些被世人称为低贱的营生怎能和朝廷五品千户相提并论……这段时间从我的观察,觉得王义这个人极其不简单,他是一个心怀大志的少年,绝对不会甘愿只当一个郎中……所以,如果现在老爷将他列入宗祠,他未必会拒绝。”
“哎!他与李氏受了十几年的苦罪,还经常被你我欺压,他怎么会接受呢?再,你……你让老夫怎么开口,莫非还去求他不成?”
“老爷,王义他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想要干大事,就要能屈能伸……他现在虽有农耕才能,但白了不过是为那万盛山打下手的角色,正所谓有力无处使,毫无用武之地……老爷现在让他列入王家宗祠,那他便是下一任千户,在朝阳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朝阳堡所有土地都归他去摆弄,面对如此诱惑,他肯定会去考虑。而且,这样一来,王家不仅后继有人,不定在王义捣鼓之下,朝阳堡真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那时百姓不仅会夸老爷大度,还会提高百姓生活条件,他们又怎么不会对老爷您感恩戴德呢?这样一箭多雕的好事,老爷可要想清楚啊!”
王林正躺在床上,一边听曾氏的言语,一边沉思苦想,觉得对方的对,他了头,叹息道:“话是这么没错,但怎么才能使王义回心转意呢?”
曾氏道:“老爷不必担心,这件事就交由我去办……只是……”
王林正皱眉问道:“有话就,事到如今,还卖什么关子?”
“只是我怕王义会趁此提出一些要求,到那时老爷一气之下,不去答应,不免闹僵,如果再想使他回心转意,那就难了!”
王林正叹息道:“老夫都到了这般田地,还有什么气不能受的?为了王家,为了百姓,不管他王义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在王林正心目中,整个千户大宅,最不爱话和争斗的就是曾氏。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心思最缜密的也是曾氏。起来也难怪,曾氏心头总有一个疙瘩,那就是身为王林正的原配夫人,却不能为王家留下一滴血脉。所以,面对王家日常琐事,她便极力逃避,以达到自我安慰的效果。甚至在得知杜氏和张仁杰私通生下王令仪之后,她都是以大局着相,为了使千户大宅可以安宁,她硬生生把事实埋在心底多年。为了避免与余氏正面交锋,她一心向佛,躲在佛堂,不问千户大宅世事。
但是此时此刻,千户大宅面临如此大的困难,王林正身边只有她一人,她如何继续逃避下去?面对失魂落魄、精神萎靡不振的王林正,如果连她都不加以振作起来,那千户大宅从此便要垮了!为了给自己赎罪也好,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可以重拾信心也罢,她都要站出来。哪怕泰山压,苍穹倾天,她都要舍弃一切扛下来。因为她与王林正一样,一生没有犯过太大的过错,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